两个大爷在面前服了软,这斥候兵愈发蛮横起来,他道:“本官走路走累了,腿脚不舒坦,要把椅子坐着说。”刻利乌斯道:“这有何难?大人且虽我进屋内去叙话。”斥候又道:“不然,不然,你手下那两个奴才把本官好一顿锤捏,本官正烦胸闷呢,就要在此舒缓舒缓,你且命人把椅子给本官送来,还要毛毯,金丝坐垫......再来么,本官嗓子不在家,一杯好酒,些许鲜果,给本官润润喉咙,难不难?”刻利乌斯哈哈一笑道:“不难,不难!”
其时,法米拉险些便要发作,她一边看出来刻利乌斯是要把这斥候扣在二人面前一并听宣,心有不悦,二来又看不惯这混账**狐假虎威,她咬牙切齿,侧目道:“驸马心甘做奴才的奴才,恕卑职不奉陪,此人犯了数条军令,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做一天骑士长,就容不得骑士团内有此等……”不等他说完,那斥候昂着下巴讥讽道:“咬人的狗不会叫,这是哪儿来的土狗狺狺狂吠?”
刻利乌斯早起了逐客之心,恨不得先杀之而后快,只是眼下不好把事情做差了,只能拦住法米拉,故作谄媚道:“许是大人听错了,我们这儿没有土狗,有么,只有林狼,狼这个东西很少出来,若要出来作乱,那是算好了志在必得才肯出行,大人看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皇室威严荣光加护,什么狼这般大的胆子?”
这话一来维护了法米拉的形象,二来又缓住了传令兵,刻利乌斯生怕再出乱子,赶紧命人按需准备了其人要的东西。看他一派悠然自得坐在椅子里,披着毯子,喝着美酒,冰天雪地,刻利乌斯与法米拉却是一身比武穿的单衣,静止不动,身子就冷颤不止。刻利乌斯体内有身后内力,自然并不觉得那样冷,法米拉却冻的神志恍惚,体内怒火不得不越烧越旺。
那人吃饱喝足,从怀中摸出一方绣了该隐皇室纹样的帕子擦了擦手,这一举动让法米拉和刻利乌斯二人均是一阵盛怒。刻利乌斯早有耳闻那斯基兰亲王仗着亲姐是皇后,义父是重臣马尔库克斯,便打着皇家旗号招摇撞骗,不想连他手下的斥候兵都能用上皇室之物,真是天地颠倒,常伦无存,天亡该隐也。
他又摸出怀中的莎草纸,漫不经心的展开来读到:“南方战事吃紧,奉当今皇后,该隐的阿西娜之命,宣,三等勋爵,皇家亲兵,御前剑术教习,索萨尼亚的刻利乌斯王都觐见,御前议政,不得延误,即刻出行,皇家骑士团女官骑士长法米拉同行,特有给你二人的御笔召集令,还不跪下领旨。”
二人单膝跪地拜领了圣谕,那斥候却哂笑一声道:“领主大人快去准备行装罢,咱们骑士长大人还不急着起身,本官要与骑士长大人说说话。”
法米拉双眼布满血丝,她微微仰头,怒目一字一句沉声道:“大人还有何贵干?”
刻利乌斯佯装离去,躲在校场门外偷听,所幸那斥候兵傲慢无礼嗓门调门都高的很,加之刻利乌斯内力深厚,耳清目明,听着也并无什么麻烦。他听道那斥候言说:“我这还有一封皇后密函,本来么,是要交给你的,可本官现下不耐烦了,非得要你给我行奴才见了主子的大礼,念上三声我是匹夫,本官这才要把密函交给你,不然你就等着皇后治你个贻误军机之罪!”刻利乌斯摇摇头心想,真是小人得志,可我猜的倒也不错,果然还有蹊跷,看来我这一去王都路途凶险,不过我千盼万盼等的便是去王都一探究竟,看我父和我夫人的长姐加西亚公主可还安好,更紧要的,说不定能把马尔库克斯与皇后这二奸党拉下马来,还我生父生母清白。
想到此处,刻利乌斯更是侧耳倾听,听到法米拉嘿嘿苦笑几声,道:“你待怎样?”斥候道:“我要你给我行大礼,念三声我是匹夫,难不难?”法米拉道:“不难,不难。”
跟着,只听谁人哎呦一声,刻利乌斯赶紧侧身观看,见法米拉双手伸出抓住了高坐在椅子上的斥候兵双腿,轻轻一拉把其人拉下椅子,法米拉眼疾手快,不等其人逃跑,跟着宝剑从裆部要害一路由下而上,将那人和椅子一并是硬生生从中切成了两半!眼见得是惨不忍睹,血肉模糊,肠子脑子撒了一地,哪里还分辨的出来什么是什么?刻利乌斯险些没吐出来,眼泪就在眼窝子里打转,他从小到大何时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人不像人了,倒像是喂猪的泔水。
眼下顾不得那许多,刻利乌斯忍着不吐出来,继续偷偷瞧着法米拉,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嘟囔道:“今日你犯在我手里,不怪你命不好,只怪你命太好,你要作恶,我只得比你还恶,谁是奴才,谁是主子?活命而已,活命而已……”
她一边弯下腰,一面还是匍匐在地对着尸体行礼了。仔细再看,才看出她哪里是在行礼?分明是在那摊肉糜中寻摸,果然摸到一血淋淋的信封,封了蜡,看不清纹样,多半是其人所言皇后的密信了。
这时,刻利乌斯屏气凝神,细细嗅着空气中蔓延开来的血腥味儿,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打搅了法米拉,再看法米拉也是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四下探查一番,等待片刻,这才拆开蜡封,无声的读着信。
有顷,法米拉将信叠好,望着地上的尸体沉吟片刻,脸上闪过一抹甚是奇妙的神情,刻利乌斯猜不出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只可惜那斥候已然被法米拉灭口,死无对证,只剩一地的肠子,就算是周湘芸在此,也是无可奈何了。既是如此,刻利乌斯只有暗暗祈祷信中写的与自己没甚相干,可他却有预感,那信中一字一句,字字句句,写的必然是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家人身上的事。眼下只有将计就计,步步为营,且看法米拉如何出招了,是敌是友,但看今朝。
不久,法米拉向校场外的方向而去,刻利乌斯装做返来的样子,与她装了个满怀,他看着前方的尸体,还是不由得惊叫出来,让法米拉相信他并不在场,她对刻利乌斯道:“驸马回来则甚?”刻利乌斯退后几步,指着那一滩尸体,继续佯装又惊又恨道:“大人这是什么意图?要陷害我不成么?”法米拉摇头,用块皮布擦着护手甲上的血迹,道:“我法米拉一人所为,一人担当,本就是我骑士团营中祸害,免除后患罢了。”刻利乌斯问道:“他把大人留下来做什么了?大人何至于在此动了手?”法米拉毫不犹豫回道:“无有什么,不劳驸马挂心,无非是戏弄卑职,既然旨意已到,那匹夫便再也不是御使,不过我骑士团中一败类。”刻利乌斯再看一眼那滩子人肉糜,心想,我早料到了你要瞒着我,看来这信中十有八九是与我有关了,我倒不急,他道:“也好,那厮狗嘴吐不出象牙,只是脏了大人的手,死在我索萨尼亚……大人与我还是速速打点行装去罢,王都路远,我们趁天色不晚出城才是。”
法米拉略一沉吟道:“驸马这一去可是山高水长,驸马就一点也不担心领中杂务么?”刻利乌斯道:“山高水长终有时,我这一去却又不是不复返,大人何出此言呢?”
两人相视一笑,法米拉想道,你明知我有事瞒你,你却佯装不知,真是好样的,那我便也顺着你来做戏,我看你如何来诈我。她道:“甚好!只是今日终归不早,驸马与卑职明日一早出行,若是快马加鞭,想必明后日便可抵达王都!再者说,卑职在驸马宝地僭越出手杀人,这烂摊子必然是卑职来收拾,驸马权当无事发生,骑士团卑职也要一并撤走。”刻利乌斯道:“那可有劳大人了,这烂摊子,我确是手碰不得。”
刻利乌斯言下之意是这等龌龊事,只有你法米拉做得,我刻利乌斯做不得。法米拉怎会听不出?她知道刻利乌斯这是在劝她向善,她默念了一遍信中内容,心道,我这手上确是龌龊事做了不少,且随你去说罢。
当晚,刻利乌斯召集城中各个阶级的军士长,布置了城防要点,以免法米拉明日后有所行动,二则命人大张旗鼓去各分封城中请来所有城主共同议政,照计划,将索萨尼亚兵权政权全部分散开来,免得这一去果真山高水长再不复返,索萨尼亚一夜之间遭人颠覆。余下之人皆是对俄琉斯忠贞不二的,空缺的城主位子则全部由现下领主城中信得过的军士长接替,这一夜间索萨尼亚多出了无数位骑士贵族,刻利乌斯对这些人道,军衔头衔既是荣耀亦是枷锁,身为骑士,必定要遵守骑士教条,匡扶正义,追随主君,不得有二。
刻利乌斯身手不凡,气度卓绝,为人宽厚,机敏聪慧,加之他体察民情,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军中用度固然些许不足,然而民心所向,军中亦是如此,骑士亦是人夫人子,这新领主刻利乌斯早已深得民心,他此刻替父发号施令,谁人都是志在必得。
次日清晨,刻利乌斯将这城中上上下下又走了一遍,他本不是个怀古伤今之人,不过是他这一去,城中再也无有往昔旧人,他少不了有些个感慨,把目力所及之景尽数收于眼底,记于心中,处处皆是回忆,他想,早晚有一日,我们一家必会在此团圆,谁也不是谁的附庸,不过是自己而已,这日子忽远忽近,怎个造化弄人!
刻利乌斯收拾好了马匹,将佩剑插进马鞍袋的剑鞘里,旗兵也已上了马,高举着索萨尼亚领主旌旗和圣物,后跟一队轻装士兵,不过十二三人。他翻身上马,领兵朝城门而去,一路上领民皆行注目礼,他则目视前方,马蹄踏雪,不愿回头去看自己的故乡。策马扬鞭夜与日,只怕重逢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