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月有余,法米拉皇家骑士一党与刻利乌斯和手下兵士们虽是人人心有不甘,可军令如山,谁也不曾踏入雷池半步,两派人马相安无事。
刻利乌斯一家由艾儿带着离开后不久便平安抵达帕法索罗斯,欧克托和艾儿连番寄来平安家书,言辞恳切,意要刻利乌斯早些归来,他一家人才可尽早启程。刻利乌斯却回信道自己尚有未竟之事,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做人义字当先,他请长兄欧克托速速送走一家老小,待得了无牵挂,即刻公布皇后与马尔库克斯罪证。
通了数封信件,欧克托与艾儿终于还是被刻利乌斯说动,来信道准备妥当,不日便有结果。
这一月间,刻利乌斯与法米拉两人切磋比武,法米拉仰慕刻利乌斯的身手,更是不惜以毕生所学交换,换得刻利乌斯倾囊相授。
刻利乌斯将刺剑术的精要糅合进他在梦中和恍惚间悟出的身法中,再将权杖骑士团十六式剑招配合使用,这十六式便如虎添翼,灵动多变,一柄长剑时而阴柔时而阳刚。这剑真真给使活了,一刺如灵蛇吐信,一收如猛虎归山,横切作金石为开,竖砍作地动山摇。
只是左等右等等不得结果,法米拉心思动摇了,明面上还与刻利乌斯相处如旧,谈笑风生饮酒作乐,私心底下却想道,我哪里是这人的敌手?他只一日亚赛一日,我却好似双足追马,我这一辈子也追不上他。倘若有朝一日我与他阵前相见,若非圣灵相助,我岂能活命?我虽腰中佩剑,手下有兵,实则寄人篱下,万一中了他拖刀之计,此刻我已然是插翅难逃,他更可以一敌十,我这皇家骑士团都是精兵良将可却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可如何是好?
法米拉以为刻利乌斯说的倒是不错,自己也确是不该浑噩度日,可人有一生,也有一死。生时没得选,死时倒是可以挑挑拣拣。她又想道,要么我死个大义凛然,助他一臂之力,光复该隐基业;要么,我尽可苟延残喘,趋炎附势,寿终正寝,死在安乐窝中。怎么死?何时死?我做得不少背信弃义的事,还差这一件不成?
其时两人正在对剑,她这心下起了杂念,剑上就有了差池,一招遇险,剑走偏锋,刻利乌斯无暇顾及旁的,已然一剑抵在她背心最紧要的位置之上。再进一分,就是生死之别。
刻利乌斯见她心不在焉,显然是心中起了别的念想,这等紧要之时,那不是自寻死路么?他心下也有想道,她心有杂念,我虽胜之不武,可两剑交锋,本就是谁先走神谁先丢命。转念他又存想道,已是一月有余,我母我妻我妹子三人早已安然抵达更可随时逃命去者,可我应允她的护国铁证却迟迟无有着落。原是我大哥他心思缜密,小心为上,给她等急了,谁知她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若是违背我二人之间盟约,这下起了纷争,我们是两败俱伤。他不敢贸然明说,又顾及两人这一月间的情义,更是不忍相信法米拉其人本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他便冷冷道:“大人若是心术不正,剑法便也不正,这下是大人输了。”法米拉也冷冷笑道:“驸马说的不错,卑职自愧不如,领教了,领教了!”
刻利乌斯走到她面前,直视她双目,宝剑入鞘,身子却一丝半毫也不敢懈怠,仍是绷着架势,暗自运气调息。气在体内行了半周,已是豁然开朗,他对体内神力已然运用自如,言道:“我说的是大人本就晓得的,大人何必谦虚?”法米拉道:“非也,驸马字字珠玑,哪里是卑职这等粗末人懂得?”刻利乌斯又道:“倒要求大人赐教,大人从我这儿领教什么了?是杀人之术,还是救人之术?”法米拉道:“常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剑能杀人亦能救人,这是杀还是止杀,全看剑客一心之念,驸马说的好,人的心术不正,剑术也不正,往后卑职可要做个人正剑正,驸马觉得如何?”
这话好像是表衷心诉衷肠,法米拉言的也是大义凛然,刻利乌斯听着却总觉着不像是那么回事儿,总觉得法米拉这话里有话,什么人正剑正?诚然,他是不愿相信法米拉有二心的,便是如此这般等下去也无大碍,只是今日一阵,刻利乌斯时常觉得法米拉的剑锋带着凛冽杀气,招招走的都是进手招式,她使得本是悠然自得之刺剑术,讲究的是行云流水轻云蔽月以无形制有形,今日法米拉之剑却好似困兽死斗,全无章法,这才破绽频出。
刻利乌斯想要再试一试法米拉的言下之意,言道:“大人方才神游去了,这轮不算,大人与我再来比过。”法米拉回道:“卑职舍命陪君子了。”
就在此时,两三个索萨尼亚士兵押着一斥候打扮兵士进得校场,刻利乌斯见那斥候乃是皇家骑士打扮,心呼糟糕,法米拉果然留了后手,倘若我在这围城中扣着她的消息传回王都,我父该如何开交?登时皱眉道:“我与大人君子之约在先,大人却偏要做个小人。”
法米拉也是眉头一蹙,心道,此人看着面生,必定不是我麾下之人,八成是王都出了要事,她道:“卑职从来不是君子,卑职是一女子。话虽如此,卑职仍是个言出必果之人,驸马可错怪卑职了,何不听听此人有何话讲?”
那旁索萨尼亚的兵士先行一礼,押着那斥候道:“禀领主爷,禀骑士长,这人打着皇家旗号要进城,说是有皇家的旨意来,被我等给拦下了,说要给领主爷您禀告后方可放行,谁知此人蛮横无理偏要闯关,领主爷您看怎么打发这厮?”
那斥候却不紧不慢冷言道:“我领的皇家的亲命,犯不着和你这等下贱奴才聒噪……”法米拉为表自己与此事无干,她走上前去反手就是两巴掌打在这斥候脸上,她手上还有护甲,这两巴掌下去那斥候登时是皮开肉绽,眼中又是疑惑又是愤懑,正要开口骂道,法米拉先抢道:“你当着本官的面前也敢口出狂言,谁给你的胆子?在场的哪一个不是领皇命的,你倒是给本官说说看?我虽不是大骑士长,军令森严,治你却是不在话下。说,尔姓字名谁,是哪位大人的兵,什么阶级?”
刻利乌斯听出她言下之意,便是要把这人这事归拢到她骑士团之下去处理,他想道,这斥候兵目中无人,想必是手中握有重大机密,是王座上的人遣来的。就算不是假王亲自送出,想来也必定是在王座旁奴颜婢膝伺机而动的墙头草送来的。我须得把这人握在手中,法米拉已然信她不过,手中底牌越多越好。如此,他笑道:“大人不必大动肝火,这人既然不是大人麾下,那便轻巧多了。”转头,他对手下兵士道:“御使大人一路辛苦而来必是有要事,你们几人也忒放肆了,怎好这么对待御使大人?快些将大人请至别院歇息,你几个下去领罚便是。”
法米拉也笑道:“这是卑职骑士团营内之事,不好劳烦驸马您动手,卑职料理此人便是,王都有甚旨意,卑职稍后来禀报驸马便是。”刻利乌斯道:“此人虽说是皇家骑士团之人,可到底也是犯在了我索萨尼亚领主城下,要闯我索萨尼亚的关卡,当按我索萨尼亚的规矩来办。”
那斥候一听便开始挣扎,又被兵士按在地下,他大叫道:“就凭你等也敢办我?我乃当今皇后陛下御弟,坎德欧的斯基兰亲王麾下皇家亲兵,你等胆敢动我一根汗毛,便要教尔等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这话说得甚是恶毒,就连法米拉都听不下去,用剑尖挑着那人下巴,剑尖已然插入肉中,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她素来对斯基兰一党深恶痛绝,骂道:“小匹夫人头畜鸣,汝有何能?看看是我的剑硬还是你的骨头硬?凭你也配做皇家骑士?我该隐泱泱大国,倒给这些个匹夫说了算了!”那人啐了一口,道:“你这贱女子骂的可是咱们斯基兰亲王?”法米拉笑道:“哪个是畜生,我骂的就是哪个。不治你的罪,我这骑士长便白白做了!”
刻利乌斯却道:“大人消消气,这等混账货自然是不配做皇家骑士,该隐朝也素来不是匹夫说了算……”法米拉道:“驸马可不要拦着卑职,咱该隐朝皇家骑士团戒律第三条便是以下犯上者,杖三十,割舌剜目,卑职念在驸马与卑职的交情上,不愿脏了索萨尼亚的净土,找个僻静地方结果了这匹夫,也算是便宜他了,那混账,你还不谢过咱们当朝郡主驸马,给你个痛快!”
那人哈哈一笑,也不挣扎,瞪着眼睛又啐一口,道:“呸!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你等杀了我不算什么,延误军机,我们斯基兰王爷和坎德欧大人绝不放过你等孽障,偏要千刀万剐……”
那人破口大骂,刻利乌斯一句也没听进心里去,他想,这人是非死不可了,只是怕这么一来二去的,给法米拉抢先捉走或者干脆一剑结果了这人,那是得不偿失,只好出其不意,他叫道:“咱们御使大人怎好给你二人扣着?还不快快松绑,你二人给我下去领罚!”
两个兵士显然满不情愿,谁也不肯松手,心说这等样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奴才在此撒野,领主爷为何要手软?刻利乌斯不等法米拉开口,先上前去给那两个兵士一人一耳光,赶他们走了,亲手又搀扶起这斥候兵,言道:“大人受惊了,原是我索萨尼亚的不是,大人不要往心里去,咱们骑士长大人也是直性子,我教骑士长大人给大人您赔个不是如何?大人说的不错,军机要事怎么耽误得起?”转头,他又对法米拉道:“这就是大人的不是了?御使大人来此,我家兵士已然犯了大错,大人本是一客,怎好颐气指使?看在你我情面上,大人就给御使大人赔个不是,都是王上的家臣奴才,来日也好相见呢。”
法米拉气急攻心,额头青筋暴露,心道,本以为我就是个墙头草了,不想你这满口大义之人也是个势利眼,果然信不得你。这时,她见刻利乌斯满面带笑,手上身上却早有打算似的紧紧贴着那斥候,手握紧了斥候之手,这显然是不久前故技重施,一旦给刻利乌斯拿住了人,她是永无可能得知这人到底带的什么消息了,只有顺着他的话说,两人一起领旨也是了。她一面怨自己办事不利,又给刻利乌斯拿了一道,一面只得心有不甘道:“御使大人,法米拉给你赔不是了,我是个粗人,大人不要见怪,上峰有何旨意,还请大人速速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