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一过,少了周湘芸在此,刻利乌斯与艾儿都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刻利乌斯与周湘芸相识无有几日,却是一见如故,两人谈论武学精要,天地道理,字字珠玑,句句会心,周湘芸又传授神功与他,刻利乌斯望着周湘芸离去的方向,望着稍稍泛着墨蓝与粉白色的夜幕,依稀浮现出好多天前他与艾儿重逢那晚,也是如此深沉的夜,也是背转身离去之人,他心中不住想道,天下有万苦,离别是为最。可又是不知为何,这离别虽苦,相聚甚甜,他以为自己总还是会和周湘芸相见的。
清晨一早,刻利乌斯唤来领地内的骑士长,四处插下暗哨,加强戒备,进出领地城门细加盘查各路人马,若是有王都的兵士前来,一律不得放行,须得先行通报。
这后,一家人便开始处理府中事务,有着里欧上下打点,进展很是快,也甚是顺利,不曾给人发觉什么迹象。家财散尽,能换钱的便换了钱财,换购良驹宝马,遣散仆役,只留可随身带的安家度用和适当的人手,城内藏书和画像尽数烧毁,剑术身法的图谱则尽可能的保留下来,带不走的便就地埋藏。自愿留下的两位赫提农城骑士则手把手的教要随着一家人北上的侍女小厮学剑。刻利乌斯立在城门口的露台上,瞧着城下这一派荒凉萧条,几欲落泪,披在肩头的披风也觉得那样沉重,好似千斤万担。艾儿瞧见了,她上前来安慰刻利乌斯,刻利乌斯便问她道:“这领地是我父从尸体堆里抢回来的,我父手刃了他荒淫无度的长姐,为了救民于水火,而后我父韬光养晦,谨小慎微,将这领地经营起来,却是为了我,这种种皆是要葬送了,你瞧瞧,咱们这城里本来那样热闹的,如今门前雪也无人去扫,艾儿妹子,我……”
眼看他要委屈巴巴的哭出声来,艾儿伸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打上去,刻利乌斯显是没料到这一手,给她这样一打,好似把全身经脉穴位全给打死了一般,是一动也动不得,艾儿指尖戳着他鼻子道:“呀呀呸!罗里罢嗦,我何时嫁了这么个窝囊废!这一巴掌我打的不是我夫婿,我打的是那不知所以的窝囊废,你说,我打的对不对!”刻利乌斯给她打糊涂了,只得跟着愣愣的点头。艾儿凭栏而望,刻利乌斯也照做,她道:“你呀你呀,花无百日红,这话不假,怎的,百日红不了,一日还红不得么?这一日一日的红着,不就是百日红了么?可你若是跟狗儿……那什么似的瞪着眼患得患失,一日你是也红不了。
刻利乌斯瞧瞧艾儿,喃喃道:“我那么红则甚?我红了又不好看,你红了才好看。”艾儿哼了声,撇嘴一笑,言道:“这时候都忘不了说些叽里咕噜的怪话,我看你就是没个正型,不老成哟。我可跟你说,你天天这么说话,往后我听了可就不觉得有趣儿了,你得多动些脑筋啦。”刻利乌斯又是喃喃道:“夫人教训的是,我辈自当奋进。我多动脑筋,多……”艾儿嗔道:“你动什么脑筋?若是动歪脑筋,你仔细我先把你脑袋瓜子打歪!”
刻利乌斯给这么一骂,心下却是清楚多了,他存想道,我若是天天得给夫人骂着才清醒,那我好端端的不是成了驴儿么?只有驴儿得赶着才走,见坡就下,这使不得,我得打起精神来才是,往后全家还要靠着我,我怎么好做驴儿呢?
刻利乌斯便道:“呜呼呀,诚哉夫人斯言!这驴儿我做不得,是了,我要做个人儿,好儿子,好哥哥,好主子,好丈夫,哈哈,我就是这个主意!”
往后六七日光景转眼而过,领地内又降了场雪,想来春日也并无多远。若是往昔时日,正是瑞雪丰年欢喜时分,今时不同往日,雪越堆越高。城外盼着新年,城内之人望雪兴叹,远远望去,领主城堡好似白雪造就,别有韵味却暗藏苦楚。一家人只能苦中作乐,刻利乌斯与艾儿到了清晨与傍晚便在校场练功,练刻利乌斯在恍惚中悟透的身法和周湘芸传授的经脉与内功,他二人只觉得功力一日高过一日,实则功力并无甚多分别,只是加以修习,多层领悟,更能参透这内功奥妙,得以运化的内力变多,这才觉得功力大涨。拉米亚和皮辛垭二人则用新布料赶制家中所有人行路用的新衣裳,要贴身,保暖,便于行动。
几日后,刻利乌斯收到了长兄欧克托加急递来的书信,略去前面寒暄问候部分,内容大意便是马尔库克斯一事已有眉目,书信中不便谈论,日后定见分晓,却也不敢在朝内冒险,其余一切皆已打点妥当,要一家人速速上路,以免夜长梦多,在帕法索罗斯一家相见。
刻利乌斯将书信传给家人观看,众人皆是心中温暖,以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乎,刻利乌斯免除了领地内几项税款,免了今年劳役,还将积蓄存粮分给士兵百姓,酿造的葡萄酒与啤酒一并进贡教会,这时节,真好似旧貌换新颜,领内上下张灯结彩,举家欢庆,人人称道,歌舞升平,鳏寡孤独皆有所养。如此这番,刻利乌斯再无什么留恋和未竟之事,他以为,这样一来,人们势必念着父亲的好,无论将来成或是不成,俄琉斯其人在索萨尼亚人心里永不会离去,这是眼下他能为父亲和索萨尼亚所作的唯一了。
不日,家中人都做好出行准备,本想趁清晨天光正好早些上路,守城士兵却抢进城中议事厅报道:“大人,皇家骑士团和亲兵队奉皇后之命把咱们领主城给围了。”刻利乌斯一听便知要出大事情,果然还是晚了一步,他问道:“来了多少人?什么目的?为首何人?”那士兵还不及回答,耳听得城门给人用蛮力放下,铁蹄铮铮铁甲沧浪之声绕耳不绝,何止将城围了,这已然是进得城来,那士兵慌忙道:“微臣不知,只是为首那人下了弟兄们的兵器,要我们交出城防,违令杀头……”
耳听得步伐声越来越近,议事厅大门应声而开,他手搭在剑柄上,要这士兵走城内通路去通知其他人,士兵不敢,道:“内城之路是给大人们用的,臣不敢……”刻利乌斯道:“少啰唣!快些去才是,尤其要叮嘱郡主,切莫意气用事。”那士兵只得回道:“是!”
再看有两队共十四个皇家骑士大手大脚进得厅来,门两厢列队,为首一人走中路而进,不是别人,却是老相识女官骑士长法米拉。
刻利乌斯一见是她,本想笑脸相迎,却觅得偷窥之中杀气难以掩盖,心下起了戒备,言道:“原来是法米拉大人,大人可安好?”法米拉掀起头盔护面,只淡淡道:“驸马金安。”刻利乌斯颔首示意,请她落座,她却也不坐,兀自杵在跟前,刻利乌斯心道,此时万不可挑起事端,但听她什么来头便罢。他便也不说什么,全凭法米拉发落。
法米拉绕着厅中行了一圈,眼睛落在刻利乌斯腰间佩剑之上,问道:“适才卑职进得城来,见贵领好紧的门户,驸马继承领地,新官上任,便是这样小心,却是为何?”刻利乌斯心道,我继任领主一事只有领内诸城主骑士和父亲知道,她这是从何处听来?难不成我部也有细作?刻利乌斯不愿暴露底牌,只因不知此时此刻法米拉身后是何人?若是公主,那还罢了;若是皇后,那便要小心对待。他道:“年关将至,天寒地冻,豺狼虎豹这等害人之物若是进得城来,百姓们生计可成问题,我不得不小心些。”
法米拉冷笑一声,道:“驸马伶牙俐齿,多日不见,还增进了些。”刻利乌斯回道:“大人一路辛劳,怎的不早些通传一声,我也好备下羊羔美酒犒劳诸位。”法米拉道:“驸马不必劳心。”她眼神示意手下骑士关上厅门,立在门前把守,接着道:“贵领出了叛逆,想必驸马有所耳闻,此事震惊朝野,俄琉斯老爷尚在王都议政,是皇后陛下体恤,恐驸马所说的害人之物扰乱民生,特命卑职亲自防守领主城,以免后患。”刻利乌斯心道,说得好听,这不是要下了我的兵权么?他道:“怎么,现下发号施令的是皇后陛下了么?国王陛下与公主殿下身体有恙不成?”法米拉眉头微蹙,心想道,这贼子好生敏锐,难不成是消息走露了?她也谨慎起来,故作充耳不闻,言道:“烦请驸马下令,要弟兄们回家歇息去罢,皇家骑士团在此,必当无碍。”
刻利乌斯明知她这话说的淡然无味,听上去是体恤之言,实则分明是以武力相要挟,他道:“多谢皇后陛下好意,我心领了。大人所说叛逆一事,既是我索萨尼亚领内政事,本当由我索萨尼亚人来处理,宫中事务繁多,此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何苦劳烦国王陛下与皇后陛下?大人此来舟车劳顿,还请小住一日,与我和郡主叙叙旧情,明日再上路罢!”
法米拉横眉冷目虎视眈眈道:“驸马既知卑职是军人,当知军人不过从命行事耳,可不要为难卑职,更何况此乃……皇家亲喻,驸马与卑职皆是王臣,尊夫人又贵为郡主,驸马既是王臣又是皇家上人,可不要在小事上犯糊涂。”
刻利乌斯面上带笑,心底却焦急起来,他存想道,如若领主城交给法米拉的骑士团,恐怕我一家人出不得城,就得任人宰割,而且宫中一直按兵不动,这次兵临城下,定然是宫中要有大动作了。
其时,不仅出城是个问题,就连如何从这议事厅当中走出去,也是难于上青天,算上法米拉,对方十五人,自己只一人,硬碰硬的来,自己决计尝不到甜头,他心生一计,暗自调息,运作内力,一步上前装作与法米拉勾肩搭背亲昵之态,实际暗暗发力,拿住了法米拉的肩膀,将她右手紧紧挤在自己和法米拉身子中间,让她无法出剑。这一拿,法米**时半身酸麻无力难以抵抗,刻利乌斯笑道:“哈哈,骑士长与我和郡主是旧相识了,今日见面不谈国事,偏要叙叙旧情,诸位请让个步,我与骑士长大人要去喝他三天三夜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