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利乌斯只顾追赶那人身影,脚下步伐越来越快,那人虽似有意引导一样走走停停,然刻利乌斯仍是追赶不及,给那身影远远掉在后方。此刻,他心中却无有别的念头,只有赶上那身影一问究竟,他便拼劲全力追赶。再追,眼前景象开始向中心收缩,只留一人通路,周围俱是漆黑,他又喊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那人略停脚步,用甚是空洞干涩枯哑的诡秘之音回道:“你若追的上,便尽管来。”
言罢,身影继续向前,刻利乌斯继续跟进。每每速度加快之时,那人也快,速度放缓之时,那人也慢,像是一唱一和,此起彼伏,每到此时,刻利乌斯体内某处便隐隐悦动,快了则痛,慢了则瘀,他便跑便试着调整内息,试图让内息的流动重回自己掌控之中,渐渐,身体觉得爽利轻快了,气息也足了起来。
又是几个来回,刻利乌斯体内的内力已然渐露平稳之相,他开始能自由的操控这股力道了。这感觉很是奇妙,仿佛体内有条河流,时而清澈涓涓,时而浑浊澎湃,这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却又都是发自身体以内,怎个畅快!
这时节,脚下的道路竟然有了弯曲,那身影开始来回跳跃,像是随着乐声起舞,刻利乌斯侧耳谛听着怎么也听不到的节奏,但心中有了律动,他仍是跟在那人身后,距离越来越近,前人的身法也越来越繁复诡谲,令人难以捉摸。刻利乌斯屏气凝神,全身心灌注于此,眼中只有前人的步伐身法,片刻,黑漆漆的地上开始有光芒闪现,是固定的图案,有些像周湘芸所讲的八卦,又不全相像。那身影在这图案之中左右游走,刻利乌斯起初只能跟在身后,待得熟悉些了,他已然能够开始揣测身影的意图,用与之截然相反的路数来拦截,几次都要得逞,还是给那人避开了。
那人边走边道:“仔细了!我这样走,你该如何拦我?我落在普勒俄涅星上,你如何走?”刻利乌斯心道,我觉得那样熟悉,这人行的轨迹原是星象图!这是刻利乌斯在书中学过的,天上星宿万千,皆有其固定的图形轨迹,有静有动,若要动,自然都围绕着中心恒星,这是有轨迹可循的!如此,他脚下发力,心中暗暗想着星象图和周湘芸所教导的身法,他心下大呼妙极!这两者竟然能结合起来,果真天地万物皆是同样道理!他中气十足的回道:“我走坎震两宫,将你在亚特拉斯星拦下,我看你如何开解!”
话音未落,他照心中所想而行,那身影果是撞进他怀中,他登时胸口好似中了一剑,却不消片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感充斥全身,力量随之涌现,他已然完全掌控体内这九九八十一年宇宙造化与周湘芸传授之醇厚内功!他不由得大呼三声:“好!好!好!”
再看,眼前哪里有什么漆黑的通路和星象图谱?这里不正是索萨尼亚领主城正厅么?
刻利乌斯神清气爽,好似脱胎换骨,一旁俄琉斯的亲信吓得一身冷汗,见得二少爷脱险,也是连呼圣灵庇佑。他迎上前去,问道:“少爷怎的走火入魔了不成?可是让人下了什么巫蛊?”刻利乌斯回道:“我无妨,亏得先人指引相助,参悟了一些道理便罢,现下情势如何,大人再与我说来。”这亲信将信将疑,心想方才还四处乱窜口中呜呼乱叫,这一下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少爷这是怎么了?这人自然不知周湘芸是如何用丹药和自己的内力将刻利乌斯在一夜之间修炼成小有所成的高手的,他只好暂时不去过问,低声严肃道:“请少爷接宝罢!索萨尼亚正是危急存亡之秋,再无有主事之人,恐怕暴雪骤至,咱们参天古木也难免树倒猢狲散,此乃老爷的旨意,少爷不好再推脱了。”
刻利乌斯问道:“我父可说过,我继承领主之位后,该当如何行事么?”那人道:“是老爷言讲,待少爷继承领主之位后,须尽快召集有生力量,妥善安置,还政于民,不可再生事端,之后还请少爷携夫人一行北上避难,以图来日。”刻利乌斯又道:“我父与兄长呢?他二人是何打算?”那人照实回禀道:“奴才不知,只是天不欺正人君子,老爷要少爷与夫人切莫担心。”
刻利乌斯伸手去拉椅子,不想手上力气之大,一时间未控制好,椅背只稍稍用了些力去抓便出现了裂痕,他低声一笑,坐在椅子上,用掌心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摇头道:“切莫担心……我怎能不担心?国王驾崩,我索萨尼亚诸城主骑士战死,如今皇后和马尔库克斯狼狈为奸当道,父亲却要传我领主之位,我怎能不担心?我问你,我可有机会进王都面见父亲么?”那人也是摇头道:“奴才斗胆猜测,再有几天,皇后一党一定要就我索萨尼亚骑兵一事前来兴师问罪,如今这形势,少爷进王都,那是自投网罗,请少爷照老爷安排行事,早日护得夫人小姐逃出生天才是。赫斯曼那边业已按耐不住,打来多封连环战表,时局大乱,请少爷为了索萨尼亚之来日,暂且忍耐。”刻利乌斯舔舔嘴唇,心想,看来确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我若不坐这领主之位,尚还不知情的诸部一定不服我,没的再生事,给父亲添负担,只好如此,早些送了母亲和小妹出去才是道理。
刻利乌斯走到那亲信身边,与他对望片刻,那人无言,点了点头,刻利乌斯单膝跪地,双手捧着抬起来,言道:“臣领命,愿拜受领主之宝。”
那人将领主之宝交于刻利乌斯,他掀开包着的绒布,见其中是领主的金纹章,刻着的是索萨尼亚的家纹,其中镶着一颗代表荣誉的红宝石。那人道:“领主大人临危受命,奴才感激不尽,索萨尼亚后继有人,望领主大人莫要辜负老爷厚望,救民于水火,奴才使命完成,奴才告辞了。”说完,那人转身就要离去,刻利乌斯叫道:“慢来!我还有一事相求。”那人循声回过头来,刻利乌斯又道:“可否请大人先行一步去帕法索罗斯知会我长兄一声,我兄长此刻仍在收集皇后与马尔库克斯叛国的罪证,他定然是这两人眼中钉肉中刺,我父身在王都,我还有领地要安置,实在是分身乏术,大人请务必不要推脱,相助于我!”
那人沉吟良久,行了一礼,道:“唉!老奴虽是俄琉斯老爷的奴才……既是领主大人下令,老奴万死不辞。”刻利乌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恨不得三叩九拜谢他,只是君臣之别便是天壤之别,此刻他已然是索萨尼亚领主,不可意气行事了,他只能道:“大人,此去一路凶险,我愿为大人祈祷。”那人回道:“老奴已是半死之人,领主大人还是为了索萨尼亚和该隐国运祝祷罢。”
翌日清晨,刻利乌斯派出信使,以领主身份召集领地内各路分封城主与骑士,却并未知会城中居民宝座易主,实是为了将此事影响压到最低。当晚,那日在城门前起兵闹事的城主和骑士们再度汇集于此,见得刻利乌斯继承领主之位,虽是多有不服,但刻利乌斯设宴款待,将个中情由及王都之事悉数道出,众人或大骂不公或寂静如斯,是刻利乌斯言道:“望各位按兵不动,为索萨尼亚存留兵力,若王都降罪下来,各位大人尽可与我家恩断义绝,无论是何等罪名,一口咬定是我一家所为,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不日后,我将与郡主一道,携母亲小妹北上去至北方诸岛,请各位安心,我刻利乌斯对圣灵起誓,我若侥幸一日得生,便一日不会懈怠,势必要光复我索萨尼亚家门荣耀,只因我是俄琉斯之子,该隐的勋爵,更是这索萨尼亚的领主……”他起身干了一杯酒,又斟满一杯,酒杯高举,宴席中人均是效仿,起立酒杯高举过头,注视着这位少年的一日领主,刻利乌斯缓缓道:“来日方长,愿圣灵与诸位同在。”
众人皆道:“愿圣灵与索萨尼亚同在!”
之后,是战死的赫提农城主手下的两位剑术卓绝为人耿志刚正的骑士主动请缨,来日护送一行人北上,刻利乌斯推脱不得,便将两人留宿在城中,他二人道为城主复仇只有一条路可选,是为光复索萨尼亚。刻利乌斯深以为然。
仍是这晚,家中人也都齐聚一堂,除却帕法索罗斯的长兄欧克托和在王都的父亲俄琉斯。刻利乌斯面对着亲人,顿觉无从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上上下下都围在桌前,烧着暖炉,心里却一阵亚赛一阵的凄苦寒伧,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喝再多的暖酒,也还是寒。
皮辛垭早已看穿了事情所到哪一步,她原本盼着能再见一次自己的丈夫,眼下,这只怕是永无可能实现的奢望了。看着母亲的苦楚难以言说,刻利乌斯与小妹拉米亚只能愈发的使自己强韧起来,拉米亚言道:“母亲,哥哥,郡主嫂嫂,拉米亚不怕,你们也不许怕,天无绝人之路,转圜的余地无有,咱们便不转,不还,一条道直愣愣的朝前走,总能走到个什么地方去,圣灵在上,一切皆行其道,人也好,鱼儿也好,天上的鸟儿,地上的狗儿,可不是这么个理儿么!”艾儿看着妹子如此气势,也跟着言道:“哥儿,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也不怕,吃糠喝稀,姑娘我甚样苦没受过?和你在一起,苦也叫不得苦啦。”
刻利乌斯再看看母亲,皮辛垭含笑点头,言道:“如今你父不在,我们便要靠着你了。”里欧也道:“到了新地方难免这个那个的要用人,若是夫人驸马都不嫌弃,奴才也愿同行。”
刻利乌斯一霎时感动感激又是感慨,他道:“如此,我们明后日开始处理领地内的事务,尽快出行。”他又对上师道:“如上师您所见,事已至此,我们不愿拖累上师与公主,请上师再歇息一晚,明日一早,速速赶回王都,伴在公主身侧罢。”艾儿也跟道:“不错,我长姐她固然身手了得,可长姐她势单力薄,绿林朋友虽多,朝廷里却没几个说得上话的,长姐安危可就全要仰仗上师您了。”
周湘芸初见刻利乌斯与艾儿这对少年夫妻就心生好感,虽是罪恶感作祟,可欢喜与爱慕是真。她自知将续命的混元丹拱手送出,那便是时日无多了,本想着把自己身上的本领都传授给刻利乌斯,可诚如刻利乌斯与艾儿所言,公主一人在朝中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她于自己有知遇之恩,多年来师徒情分也无可忘怀,孰轻孰重,无可奈何,她也只好如此。她想,再耽搁一日,自己恐怕便舍不得离开了,要走现在就走,她便以中原国武林之礼拱手一拜,笑道:“江湖路远,还望各位好自珍重,小女叨扰多日,如此这般,难以言表,惟愿诸君安好,后会有期了!”
周湘芸哽咽无语,含泪欲洒,不等及旁人道声再见,转身化作流星一般,遁入无边无际的漫漫长夜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