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已大亮,刻利乌斯一夜未眠,却是看不出半分疲倦。里欧看在眼里疼在心底,他想道,少爷自小就是这般,遇见新鲜事就兴奋,这么一夜一夜不睡的事也是有的,只是现下哪里能和从前比较?身子还那样虚弱,又谈了一整夜的话。里欧想着要是自己有上师那样点穴打穴的神通就好了,却不知人身上有无点一下便能入睡的穴位呢?
里欧迎上前刚想哄着刻利乌斯早些歇息,却给刻利乌斯抢道:“好兄弟,你以为上师讲的如何?”里欧是半点武学也不懂的,只好照实道:“回驸马的话,奴才我是一句也没听懂。”刻利乌斯哈哈一笑,双眼布满血丝可炯炯有神,脸上也泛着油光也似的,怎么看也不像刚从几天几夜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人儿,他对里欧道:“我也不瞒你,说实在的,上师讲的话我也是一知半解,前一句似乎还能听明白,后一句就不晓得上师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可是么,上师讲的话儿真真有趣,真是有深意在其中的,如今父亲不在,我想要擅自做主,拜了上师为师父,也不知她肯不肯。”
里欧心下又道,少爷若拜了师,身上有两下子功夫了,那还不闹翻了天,杀到王都城去?艾儿郡主也是个不老成的,两人都孩子一般脾性,真出了事可如何是好?里欧言道:“驸马若要拜师,上师看在公主和郡主的面子上,那一定是不会拒绝的,却只怕她实无收徒之意,到时敷衍驸马您,您学错了本是……”
刻利乌斯道:“我看不然。上师若不想收我为徒,干什么说我们有师徒情分呢?你看她与我对剑练功时那样真切,不像是虚情假意,只不过么,人家是公主的师父,又是大宗师大神通,一定是等着我主动拜师去,不错不错,里欧,快些,你伺候我梳洗打扮,换身朝服,我们去看看艾儿妹子睡的怎么样了,我携她一道拜师去也。”里欧道:“我看驸马还是先回禀了老爷再说。”刻利乌斯道:“他不是说过么,如若我要习武,那就得好好习武,拜这么好的师父,父亲也一定许的。”里欧又道:“眼下形势非比寻常,驸马您贸然拜师,难免引人注目,说我们索萨尼亚图谋不轨,驸马可怎么……”
两人又是七嘴八舌的争论许久,正待这时,有人慌张扣门,问是谁人,门外一小厮道:“驸马,里欧哥哥,老爷派人从王都城来了。”刻利乌斯喜道:“可算盼来父亲的消息了,快请上来。”
有一片刻,又有人来扣门,里欧开了门,本来还有些疑虑,见是一熟脸,才放心一些,只是这人神色惊慌,眼神迷离,嘴唇微微打颤,双手在身前紧握,分明是另有隐情。里欧拦着这人没让进来,问道:“老爷怎会差了你来报信?”
刻利乌斯不知是怎么回事,焦急问道:“是什么人?还不快请进来,我要问问父亲的情况。”里欧回道:“是照顾牲口和辎重的库克利斯,我认得,只是老爷怎么会差遣辎重后营的人来送信呢。”刻利乌斯也一思虑,心道,确是奇怪,辎重是后营,父亲身边另有伺候的心腹,怎的遣了辎重的人来呢?他虽有疑惑,却想道事出突然,父亲这样做一定另有深意,遣辎重后营的人来多半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刻利乌斯道:“不打紧,一定是父亲有主意,快请上来。”里欧将信将疑,只是刻利乌斯也这样说了,里欧不好阻拦,便斜着眼没甚好气儿的道:“你去驸马驾前伺候罢,说话小心点,仔细脑袋。”
库克利斯两步上前,咚的一声跪拜在地,言道:“小的库克利斯见过驸马,驸马万安吉祥。”刻利乌斯摆摆手道:“快快起来,父亲怎么样?你一五一十说与我知道。”
此言一出,那库克利斯身子一震,嘴上结巴了,这这那那嘟囔许久,斜着眼睛低头道:“回,回驸马,老爷他,他,他……”刻利乌斯怒道:“我父亲他怎么样!”库克利斯又跪在地面,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在地上,言道:“老爷他已然带兵出征,征讨赫斯曼帝国边境守军去者,老爷嘱托小的回来送信,要索萨尼亚上上下下照计划行事。”刻利乌斯当时追问道:“什么计划!”库克利斯吓得一机灵,低声道:“小的不知……老爷就说了这么多。”刻利乌斯又一次起了疑心,他想父亲定然不会传这等不清不楚的口信回来,如若父亲当真带兵出征,众目睽睽之下若要差人通风报信,没的给人说成是通敌,父亲断然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再者说,去往赫斯曼帝国最近之路便是从王都南下,经由索萨尼亚边境地带,抵达坎德欧领地边境,再往南就是席萨河,河对岸就是阿卡贾巴人的赫斯曼帝国了。且父亲若要领兵出征,一定要回领地召集骑士,有什么话,那时再说便是,何苦多此一举呢?
刻利乌斯左右看着眼前这人,说话吞吞吐吐,越看越觉得有问题,他改口问道:“父亲领的什么兵?兵分几路,什么行军路线,几时出发的,何时回领主城,你再说来。”库克利斯又是一阵嘟囔,良久才道:“是了,是了,老爷领的是皇家亲兵队二百人,随行索萨尼亚骑士十五人,不计粮草辎重,布罗斯托老爷领的也是二百亲兵,随行骑士二十人。两位老爷从王都出发,改道…….哦,哦,改道坎德欧,走东南车马道,而后南下席萨河……不回领主城了。”刻利乌斯颔首,心道,这事若没有隐情,我全盘信你,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对库克利斯道:“好极了,你劳苦功高,下去歇息罢。”
里欧立在门边,心中也是狐疑,打开了门,驸马请他走了,他却不走。里欧便道:“请罢,下去领些吃喝。”库克利斯闻言仍是不为所动,立在原地左顾右盼,欲言又止,像是心下有些别的打算。里欧走上去,一把抓住他肩膀,吓得他又是一惊,险些叫出声来,里欧怒道:“你在这看什么?”库克利斯道:“没看什么,没看什么。”刻利乌斯也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哦,要讨赏?”
库克利斯还是不说话,却仰天一叹,行礼道:“驸马在上,小的,小的斗胆问一句,驸马可识得贱内和犬子?驸马可知他二人是否安好?”刻利乌斯朝里欧递了个眼神,里欧道:“你家在哪里?”库克利斯略一犹豫,言道:“我家在西边萨拉帕玛,前年才带着贱内犬子来领主城下伺候。贱内在伙房做些活计,贱名梅璐妮。”里欧言道:“那我识得你夫人和孩子,他二人好得很,怎么,兄台不回家去看看家中亲人,反倒在这里问我们驸马是什么意思?敢莫是说我们领主怠慢了索萨尼亚臣民不成?”库克利斯忙说不敢不敢,很不情愿的退出去了。
刻利乌斯命里欧虚掩了门,低声道:“你选几个信得过的,偷偷随着他去,瞧瞧他这以后都做些什么,好兄弟,我总觉得此事颇有些古怪,就算是父亲亲自嘱托他,怎么会避重就轻,把行军布阵的机密带出来,其他的事情却一概不提呢?切忌不要让别人知晓今日他说的话,不过也得提防,倘若父亲当真领了圣命带兵出征,那便是与我们打算一致,也得早些准备为是。我去瞧瞧艾儿妹子那边有何动静。”言罢,刻利乌斯故意高声叫道:“糟糕,糟糕!父亲竟然出兵去了,那我们必要有所响应,里欧好兄弟,你快些准备去!”他边说边向里欧打眼色,里欧心领神会,知道刻利乌斯这是声东击西将计就计,也回应道:“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
听得走廊上没了动静,刻利乌斯才悄没声的出了门去,一路上边走边想,心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果然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么?他心知事情古怪,可也还是忍不住想若父亲当真出兵去了,往后一家人的生计又该如何?
刻利乌斯走到小妹拉米亚的寝殿,门口两个小侍女正在打瞌睡,刻利乌斯悄悄走上前去问道:“二位姐姐请了,郡主可曾醒转?”侍女回道:“郡主还在安睡,不曾醒来。”刻利乌斯点头道:“我进去瞧瞧去。”
刻利乌斯进得房间,一股淡淡的药香迎面而来。窗边纱幔随风摇曳,炉中柴火烧的火热,床上安睡着刻利乌斯的妻子艾儿,床边是小妹拉米亚披着毯子也睡得正酣。
刻利乌斯走上前去,偷偷瞧着这两个少女,小妹年纪尚轻,可也出落得款款大方,已然有了些大人的模样,她本该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担心明天穿什么衣裳,后天涂什么香粉;长大了想成亲就嫁个如意郎君,不想成亲就做个快活的老姑娘一人逍遥自在。看她此刻睡的踏实,刻利乌斯想,这样好的梦,还余几多?他低叹一声,一人自言自语道:“都是我的错,我本该再得力一些,如今文才武略哪一样都不堪大用,真是可恼。”
刻利乌斯吻在小妹的头顶,轻声唤醒了小妹,小妹拉米亚还在睡梦中朦朦胧胧,乍一睁开眼来,满脸还都是睡意,教人看了心生暖意。刻利乌斯轻声言道:“妹妹,你去母亲那里好好歇息罢,我在这守着就行啦。”拉米亚搓搓眼睛打个哈欠,像个不经事的婴孩般含痴带笑,言道:“哥哥刚睡醒就来把我支走了,一个人守着郡主嫂嫂。”刻利乌斯哭笑不得,羞怯道:“你一个小孩子家说些什么没羞没臊的。”拉米亚吃吃笑道:“又不是我没羞没臊,是我哥哥嫂嫂没羞没臊,干我什么事。”刻利乌斯只当她是童言无忌,心道,妹妹脾性倒是和艾儿妹子有几分相似,也不知她长大了是个什么样子。想到此处,不免又是长吁短叹。拉米亚见哥哥这样忧愁,便问:“哥哥,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么?”刻利乌斯推诿道:“没什么,我就来看看你嫂嫂,现下你哥哥是皇家亲兵,你嫂嫂又是当朝郡主,有什么好怕的。”这话说的固然不假,可说出来刻利乌斯也觉得心虚,什么亲兵什么郡主,强颜欢笑苦中作乐而已,要杀头,脑袋掉了不都是碗大的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