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利乌斯再睁开眼时,无有深渊,无有火海,唯有淡淡香气传来,眼前殷红一片,耳畔隐隐听闻干柴燃烧噼里啪啦作响。什么荒漠雪原,统统不见了踪影,刻利乌斯正背朝上俯卧在哪里。背部的确似火燎一般刺痛,他抬起头来观看,果然里欧守在身侧,眼圈通红,气色极差,神情焦急无奈,他眼看刻利乌斯睁开了眼睛便大叫一声:“驸马,驸马!圣灵庇佑,圣灵庇佑!驸马您可怎么样了?上师,上师快来!咱家驸马醒转了!”
刻利乌斯一把抓住里欧,厉声道:“好哇,好哇,这是什么地方?怎的我亲爱之人都要来谋害我,圣灵就是这样的不想我升入天国么?”里欧心道,是了,少爷他睡了这许多日,难免神志不清,不过这下倒好了,还是请上师来给少爷解释罢!里欧双手捧着刻利乌斯的手,很是温柔的低语道:“驸马,您这是睡糊涂啦,什么天国?这是咱们领主城,驸马您且安歇着,我这就请上师过来与您叙话。”刻利乌斯道:“什么?上师?不正是她下毒暗害我么?我不是死了么?”里欧笑道:“驸马您吉人自有天相,要死也是奴才先死,奴才死了才好去那边伺候您,您可放心罢!”
刻利乌斯想要爬起来,仔细瞧瞧这次到底是什么世界,却给里欧止住了,他身上也没力气,里欧轻轻一按,他就只好乖乖趴在这儿,是里欧言道:“上师吩咐了,若是驸马您醒转了,要奴才好生看着您,不要您走动,您此时体弱气虚,身上的经脉尚未完全疏通,还有金针刺在穴位之上,若是贸然行动,难免伤了身子,前功尽弃。”刻利乌斯越听越觉得糊涂,什么经脉,什么穴位,又何来前功尽弃一说?他再趴好,见眼前这片殷红,知道是自己吐血,看那血迹干了不知多久了,他问道:“我在此处多久了?”里欧答道:“驸马您在此处已有五日了,再不多久便是日出,那便是六日。”刻利乌斯惊道:“六日!六日……我究竟在哪里?”里欧全然不急,细心回应道:“您在领主城呢,这是您和郡主的寝殿,只是郡主在三小姐的寝殿,是三小姐和夫人照顾着,上师在郡主那边,我这就出去请上师过来。”
里欧搓搓眼睛,行了一礼,踉跄着抢出房去。刻利乌斯再看来,这里确是自己与艾儿的寝殿,睡的也是自己的床。床边一盆血水,搭着染红了的布巾,烛台上长明着蜡烛,一旁还有味道淡雅的熏香。窗户用木板封死了,一炉炭火烧的正旺,全不像是有危险的。刻利乌斯心道,难道自己死里逃生了?亦或者自己本就不曾遇险?这五六日又发生了些什么?如此种种疑问,看来只有上师周湘芸能够解答了。
刻利乌斯安静的伏着,他回想着先前所见诸般奇景,那些景象,他是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如果是梦,没有见过的事物怎会出现在梦中呢?再者说来,就算是梦,这梦境未免也太真实了。他的背部还依稀记得灼烧的痛感,肌肤也还记得冷风似尖刀利刃划过,那么,在蜃景边对剑的一男一女又当真是生父生母么?那被雪覆盖的下城市集中与自己比剑的艾儿又是什么人?刻利乌斯怎么也不能把这些当做是梦,他想,那就是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寝殿的门开了,为首进来一人是里欧,里欧身后跟着的是上师周湘芸,那阴森铁面之后到底是何等样人,刻利乌斯愈发疑虑了。
里欧言道:“上师请,我们驸马醒转了,烦请您给看看我们驸马体况如何?”
周湘芸把血水端起来递给里欧,教他去换了盆洁净的冷水来,里欧便唤来小侍女去换水。周湘芸坐在先前放水盆的椅子上一边探脉一边问道:“驸马身子可好些了?睡了这样几日,定是虚弱的很,切忌劳神过度,忧思过虑。”刻利乌斯问道:“我可是要死了不成?这是我最挂念,也是最钟爱的场所,死前教我回来看一看,你这勾魂鬼便要带我走了。”周湘芸浅浅一笑,略带着调笑的口吻言道:“我看驸马这脉象内实外虚,没甚大碍,没的说起胡话来了,许是梦魇了。”刻利乌斯道:“噫!好个梦魇哇,若真是梦魇,怎不教我最后再瞧一瞧我艾儿妹子!”周湘芸望一眼里欧,两人对视一笑,这当口换了水的小侍女来了,周湘芸颇为温婉仔细的用水浸湿了手巾,拧干水分,用手背试试温度,如养护初生婴儿般,她道:“驸马可别心急,人固有一死,此乃天下常纲,只是驸马您的时候未到,生罪未完,还不急去受那死罪。”刻利乌斯还未问出下一句,周湘芸接着道:“驸马忍着些,我要拔针了。”刻利乌斯心下道,拔针?什么针?是了,里欧说我身上有金针,莫不是周湘芸又拿了我的穴位?
果然,他忽然感到背部数处剧痛难耐,痛感起先汇聚在一点,进而慢慢游走开来,直教人生无可恋,痛得他满头大汗,不停叫喊。周湘芸道:“驸马是要做大事之人,这点小伤小痛算的了甚么!忍得一时苦,方为人上人!”说着,又是一根根针从刻利乌斯背后拔出,每出一针,都有黑血涌出。周湘芸不急着拭去黑血,等着黑血尽数流完,陆续有鲜红血液渗出时她才用冰冷的手巾一处一处的擦拭针过的穴位。皮肤遇冷收缩,激的刻利乌斯又是钻心之痛。这时节他想到,这感觉颇有些像之前从大漠一下飞到雪原中那样。
没多久,身上的针都除干净了,那盆清水变得浑浊不堪,满是血污了。周湘芸笑道:“甚好,大功告成,驸马经此磨难,已然脱胎换骨!”刻利乌斯连喘粗气,根本无力应答,只有伏在那里,身上的汗濡湿了身下洁白的布,落着一团一团的阴翳。
有顷,刻利乌斯才从这种种折磨中取回了神智,他有气无力的要水喝,周湘芸取出自己随身的手帕,在另一盆干净的水里浸湿了,递到刻利乌斯嘴边,轻轻旋扭,挤出些许水分来润着刻利乌斯的嘴唇和喉咙,几次三番,刻利乌斯也不觉解渴,还要水,是里欧在一边道:“驸马,您此刻体弱,大口喝水容易呛着!”
刻利乌斯叹了声,摆摆手不再要水了。他有些吃力的翻个身,仰面朝上,周湘芸便用手巾给他擦脸上的汗。又歇了有顷,刻利乌斯才睁开眼睛,他问道:“我现下可是神魂颠倒不知所以了,我那艾儿妹子在何处?她还好么?”
周湘芸笑而不语,观察了许久才道:“驸马何不与我说说梦魇了些什么?我在诸家杂学上小有涉猎,我知你们亚兰人与我们中原人一样看重梦境中诸般变化,不如我班门弄斧,替驸马算上一算?”刻利乌斯苦笑一声,叹气道:“唉,上师真乃人上人也,此情此景下,还有解梦的闲情逸致。”周湘芸道:“郡主身子比驸马的身子还要刚健些,脉象平稳,略有气血郁结之状,也是常情,无需挂心,郡主已然服了药睡下了,我已然命人给驸马备药去者,驸马稍后也服了药歇息好了,我们再说其他的,眼下么,打发时间,驸马若不介意,我们便聊聊梦。”刻利乌斯问道:“这么说来,先前那些都是梦了?”周湘芸道:“驸马与郡主吃了药,药性发作,致使您二人承受不住,这才昏死五日有余,现下已然无大碍了。”
刻利乌斯闭目不做声,心中还是疑虑万千,那些果真是梦么?若是梦,那定是有什么深意。他年岁纵然尚轻,大大小小也发过无数梦境了,似这般千真万确的梦还是头一回得见。大多的梦,醒来片刻就烟消云散,这几日的长梦却萦绕在心头。他仔仔细细的把所见所闻以及打斗的场景和招式都道给周湘芸听了,周湘芸听了也不加评论,而后他又讲了那云海奇景,自己是如何一周周奔跑,又是如何让内息在体内游走,以至于口吐鲜血。
确认无遗漏后,刻利乌斯静待周湘芸解答。周湘芸起身取来纸笔,在纸上画了一人正面和侧面的两组轮廓,人形轮廓中,又有无数细枝末节的直线曲线,刻利乌斯接过来看着,周湘芸问道:“驸马您在云中奔走的路线,大致可是这样的?”刻利乌斯道:“待我看来。”
刻利乌斯用指尖比划着周湘芸画的线条,惊道:“正是,正是!上师如何得知?”
周湘芸点头含笑道:“驸马行的这是我们中原人所说的十二正经脉及奇经八脉之路线,想必驸马您自身化作一团真气,在您自身内奔走,借由药力,已然打通这十二脉及除了任督二脉以外的六脉。这任督二脉,定是驸马您说难以突破的路径,实则任督二脉本就是通的,无需额外打通,只是这两脉连接阴阳双海,掌管体内阴阳内息调和,需要大彻大悟之人才可精通加以利用,这丹药固然神通广大,这一关却还需经年累月,靠后天悟性了。”
刻利乌斯听得全不得解,问道:“我倒糊涂了,什么是十二正经脉和奇经八脉呢?”周湘芸道:“不急,我细细与驸马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