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中的阿列西奥与卡西多杀得正酣,刻利乌斯看的心醉神迷,却是这时,他耳听得背后嗖嗖嗖三声,却只闻其声,不见其物。他机警的回过头去打量,是什么也没有瞧见,跟着,又是嗖嗖嗖三声。这几声不得了,刻利乌斯顿觉发冷,他想,明明在大漠中,日头这样高,怎的没由来的发冷了?是了,一定是毒酒药力上头,自己命不久矣。越是这样想,身子就越冷,身子越冷,眼前看的东西就越模糊。逐渐,大漠被雪原蚕食,天气越来越冷,日光越来越微弱,眼看着雪原逼近,那边对剑的阿列西奥与卡西多也陡然消失不见,天地间一片苍茫,只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刻利乌斯孑然一身,立在这世间一隅,冷风强劲,先前灼痛之处,此刻给冷风一激便更觉痛上加痛,眼睛也看不清东西,被白雪折射的雪光刺的满眼金花。
刻利乌斯眼看着生父生母又一次离开了身边,许多疑问还不曾得解,这一别又是天涯海角,生离死别,顿生悲凉,肠断心寒,加之满眼俱是白雪,无人诉说,更是横添凄凉苦闷。他缓步前行,已然被心伤占据了神魂,甚至忘了去思索怎的一下子从大漠飞到了雪原之中。不很久,他浑身都似冻僵了,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指尖冻的发紫,牙齿打着寒颤,走着走着,却听见马蹄声与人叫喊声,再看前方,一队骑士从他面前飞驰而过,领头一人不是别人却是前些日子见到的白马公主加西亚!
刻利乌斯见到了公主御驾,心想那我夫人也一定在此!不免跟着那队骑士,可他一人那里比得上马儿飞驰?不一会儿就给远远甩在后面。刻利乌斯此刻一心只想找到个贴心的人儿来一诉衷肠,也顾不上那许多,只管闷头就跑。
跑着跑着,他竟然跑进了索萨尼亚领主城的下城市集里,只是城中白雪皑皑,不见一人踪迹,他正纳闷,身上已然不再是精赤白条,而是穿上了素日穿的衣裳,迎面走来一人,却是女扮男装的艾儿。
刻利乌斯一见艾儿在面前,再也按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就要拥艾儿入怀,谁知艾儿却横眉竖目,抽出雌雄双剑,大骂一声:“你这狂徒,光天化日要做什么!”刻利乌斯被这一问,心下疑惑了,言道:“咦,妹子,你不认识我了?”艾儿不假思索道:“我岂与你这等轻薄人相识,你莫要攀扯!”刻利乌斯急了,语气中带些怒气,道:“夫人啊夫人,我们方才还在吃酒呢……奇了,我们方才还在吃酒,现下我怎的在这里了?”艾儿却已然欺近身边,怒道:“休要多口,看我三招以内,取你小命,以正视听!”
刻利乌斯不及辩解,艾儿双剑刺来,不知为何,刻利乌斯手中也多出一柄剑来,正是多年前的骑士佩剑。他无可奈何,横剑一挡,言道:“夫人,夫人你这是中了周湘芸那毒妇的毒哇!”艾儿不搭理他,剑还未到,招式已变,刻利乌斯看她来势汹汹,分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心想这下好了,我岂能伤她?看来是要死于我夫人之手,也罢也罢,看我能否制服了她,与她好生谈一谈也就是了。
打定主意,刻利乌斯重整旗鼓,运气调息,惊喜发觉自己此刻身强力壮,内息厚足,中气旺盛,一招使出,已然不亚于在沙漠看到的阿列西奥。大喜之余,他发觉自己身子也轻快许多,步伐却刚健了,剑在手中也不似往日那样重,一招一式用起来毫不拖泥带水。
如此,他与艾儿互拆了二三十招,竟是不分上下,刻利乌斯大喜,言道:“夫人,你瞧哇,我这剑使得好不好?”艾儿给他臊的面红耳赤,怒骂道:“呀呀呸,哪个是你夫人,你嘴巴给姑娘我放干净点,没的让人以为我和你是一家子的,说我是个泼妇欺辱你,我可不认识你,你给我乖乖受死!”言罢,她双剑同时攻来,要取刻利乌斯面门,然而此招之精妙,远超刻利乌斯所想。明明同时出手,剑却一前一后,一剑刺向面门,刻利乌斯身子一侧躲过,不想跟着又是一剑斩向咽喉,他躲闪不及,连连退去,反身一剑回刺,给艾儿双剑压住了,难舍难分。他正愁无从开解时,猛然回忆起在大漠中看到的身法,心说是了,假意剑芒向前一推,艾儿果然粘着一并后退,待这时刻利乌斯剑却向回抽出,两人身前已然拉开距离,长剑优势尽显,他挥剑劈砍,艾儿料定他要斩自己的上身,却不想刻利乌斯这是虚招,剑锋落下时身子一矮,一转,攻向艾儿下盘。艾儿只得上下求索,右手挡空,身子一转用左手剑挡在小腿边,如此一来,上身落空,刻利乌斯哈哈一笑,言道:“妹子,我可要上了!”艾儿一听此言,正要骂出口来,已然给刻利乌斯迎胸一拳打中,退出七八步去。刻利乌斯不等艾儿重整旗鼓,当即一招“礼神”是以全力出击,一旦有了距离,长剑威力自可全数使出,艾儿双剑交叉高举抵挡,却被刻利乌斯一招击破,只能后退去,下盘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刻利乌斯见了利好,乘胜追击,一招“点金”刺去,艾儿左手剑一切,右手剑反手推出,谁知刻利乌斯长剑掷出手中,双腿扎马,一肘击在艾儿手臂上,跟着一抓,抓住了艾儿的腕子用力一捏,内力所到之处,艾儿痛的哎哟一声,双剑脱手,双眼泪水汪汪,刻利乌斯看了心一软,忙问:“你没事罢!”艾儿迎面骂道:“啐!你这混账王八蛋!你弄疼我啦!我非把你的狗头切下来当…….那什么使!”跟着伸出右腿穿过刻利乌斯左腿,向后一钩,刻利乌斯大呼不妙,艾儿手肘发力,被交叉握住的腕子向外画圆推开刻利乌斯双手,手上脚上同时用力,刻利乌斯无力招架,登时就被放倒在地,艾儿骑上去一拳便打在他面门上。这一拳打的是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鼻梁骨中央最为软弱的所在,他想自己这下定是鼻歪眼斜要毁了容颜。
谁承想,明明是要命的一拳,他却丝毫不感到疼痛,就连那拳头打在脸上的感觉都无有,只一阵风儿也似的落在眼前,跟着又是一拳,两拳一过,又是一巴掌,这两拳一掌非但没让他毁了容颜,反倒教他清醒了。他心口发毛,喃喃念道:“奇哉怪哉,梦中不识真亦假,此莫非余一梦耶?”
先前种种涌上心头,大漠与双亲,雪原与艾儿,刀光剑影,飞沙走雪,亦真亦幻,阿列西奥与卡西多十数年前早已谢世归天,那声音又是谁?是谁在这思虑的腹地循循诱导?不然,他想,我怕不是已然身死,这才在天国与生身父母双亲相见,难不成艾儿也惨遭毒手?来往天国的路太远,她忘了我不成?刻利乌斯眼看艾儿拾起短剑,对准自己咽喉,剑芒锋利,他嘿嘿一苦笑,言道:“心有不甘,奈之若何?奈之若何!哈哈!”他眼睛一闭,只等死,不想又昏过去了。
又不知许久过去,刻利乌斯已然身在万里层云之上。云是硬的,如白浪翻涛,绵延起伏,层层不绝。他这下彻底清醒了,心说这几番遭遇不是梦便是死后之国。他记得他年纪还小些的时候,趁着拉米亚奉神的日子偷偷潜入教会去瞧他们研习经书。按教会的习俗,每家每户的末子都要在七岁时入教会奉神,做修士修女直至十六岁成年。那年刻利乌斯不过十四五的年纪,拉米亚尚且是顽童,他担心小妹性格软弱腼腆在外受人欺负,第一天便随着拉米亚潜入礼拜堂。
那日讲的便是生死,人生来有罪,生是为了赎罪,过身后才可少受磨难早日升天。人过身后要经受层层磨炼考验才可升入天国与圣灵圣神及先人的精魂同殿,然圣灵与圣神是爱着万民的,总要遣人来引领死后赤白洁净的魂灵,刻利乌斯想到,我生父生母定是我的引路使者,艾儿就是我的磨难,也是我的福报。看这柔软细腻的世界,我一定是到了天国了,纵然我这一生短暂,亦有诸多心结未了,我生父母蒙冤戴罪而死,我养父勤王在王都城要给人陷害,我的母亲与小妹生死未卜,我的新妻子,艾儿,她尚且还是少女,天地美好,我不能随她一览名山大川,四季更迭,夕阳落日朝霞生花,也是我负了她,唉!真个人生苦短!
刻利乌斯兀自朝前漫无目的的行走,闭着眼睛也不怕,似乎这路怎么也走不到头,周身不闻一点动静,他眼前浮现起儿时的记忆,浮现起那日与艾儿初相识到私定终身,恍若戏文一般,所谓帝王将相天家难,私定终身后花园,自己这一生,倒是把戏里常有的故事都走了一遭,倒也有趣,便是短了些,也算充实了。
他走了许久,觉察出有些不对,这路确是像无有尽头,怎的一边走,身体里也有什么东西在游走一样?他一边察觉着体内的变化一边前行,心道不错,确是身体内有什么在走,且自己走的越久,这东西行走的路径也有了变化。刻利乌斯默默地感知着那东西走的路径,试着用自己的气在其中走了一遭,初尝丹药时那种气血充盈之感再来,他连忙飞奔起来,直到体内那东西走的路径开始重复了,他才停下脚步,一边记忆一边走,总算记住了有十二种变化,另有两种太难记忆,似乎那东西也走不出去,刻利乌斯便放任不管了。
他按照记忆让内息真气在固定的路径内行走,固然不懂其中奥妙,可也觉得心旷神怡,精神头愈发足,竟有些大彻大悟之感。用气越多,身子就越舒坦,颇有天人合一之征兆,他索性闭目养神,一遍一遍运气调息,直到嘴角尝到了一丝咸味,竟然是口鼻出血,内阳过剩,他口中一甜,喉头一热,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他气息紊乱,精神不稳,眼前世界分崩离析,层云崩塌,他一会儿坠入了深渊,一会儿煎熬在火海,耳边却能听到声音,有人在说什么,说的是什么?他侧耳倾听,那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是谁?什么人?他再努力去听,心说这不是里欧么!里欧也死了么?里欧的声音渐渐放大,里欧喊道:“呸,呸,瞧我这嘴,驸马爷,驸马爷醒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