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人进得店里不久,店家便一路小跑上了楼来,叮叮咚咚将他二人的房门叩的是震天响。刻利乌斯明知故问道:“何人何事?”门外店家回道:“老爷夫人,有一伙子江湖客指名道姓要见二位,那为首一人说是老爷尊驾您的兄弟,我瞅着他们来者不善,您看......”
刻利乌斯对艾尔莉雅道:“姐姐,是咱们的冤家找上门了。”艾尔莉雅也是苦笑,回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晚的事罢了,咱们这一个半月玩的也好生快活,怎么可能一直玩下去呢?”刻利乌斯哈哈一笑道:“姐姐若是愿意,咱们这就走了去,再玩上他一年半载又待如何?”
他二人这一路来游山玩水,刻利乌斯早已然没了替公主卖命的心思。每到一处,他都是暗暗赞叹,如此大好河山,阿卡贾巴人要,该隐皇室一脉也要,我看他们谁也要不到,这山就是山,水就是水,谁坐王位又有什么分别?我替这等人卖命,实在是太无趣。不如就这么与我姐姐一路走下去,走到世界之尽头,乘上一艘大船,去中原国瞧瞧?
然而命不由人,他心里这样期盼,却也只能是个期盼,公主这事一日不了,他与艾尔莉雅便一日不得安生。此刻他临阵脱逃,公主若是不得势还好,她一朝得势,刻利乌斯夫妇就是她眼中钉肉中刺。从前她父皇老国王是如何对待他生父养父两家的,就会如何来对付他。
公主本来脾性并不恶劣,时事所迫,大势所逼,本是武林之中一代英杰侠女,也还是逃不脱这肉体凡胎之宿命。他心想,纳克索曾经说过,纵使千金的命数,人生下来也是凡人之体,人人大多一样,公主逃不开,我就能逃开了么?他便对门外店家回道:“劳驾跟那几位通传一声,咱们稍后就到,要他们在堂上暂候。”
店家又候了一会儿道:“老爷夫人,咱这店虽小,但您二位来咱们这儿住店,是咱家祖坟生烟,圣灵眷顾,咱说什么也得照顾好了您二位。那一伙子人要是来寻两位的不痛快,您老对咱说上一说,咱给您糊弄过去,您快逃就是,咱是个开店的不假,可也不是没有义气之人!”
他夫妇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迎到门边,对那店家道:“就冲你这番话,咱也不能短人一截!来壶好酒,切盘牛肉,我夫妇二人这就去会会他们。”
两人来至客栈前堂,见角落一桌黑衣蒙面人,那行人中有人站了起来,揭开覆面,果然是纳克索,他抛出两锭金子给了店家道:“门窗锁好,咱与这位大侠有话要说。”刻利乌斯摇头道:“不必,你有话且随我去屋里说就是,不要打扰人家做生意。”纳克索含笑点头,打发身边的刺客去别处望风,只留一人伴在身侧,那人一双凶眼刻利乌斯认了出来,原来是席亚娜。
一行人走回屋去,店家送来好酒牛肉,便退了下去。纳克索先自饮了一杯,叹道:“好找啊,好找。”刻利乌斯叹道:“好躲啊,好躲!”纳克索目中一阵寒光闪过,他道:“兄弟你不是有了二心罢?”刻利乌斯不做搭理,也是自斟自饮一杯,回道:“我若有了,又待怎样?”
谁知,纳克索轻轻笑了几声,抓起一片牛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带着笑意回道:“这也难怪。”刻利乌斯哦了一声,他又道:“不要说兄弟你,就是我......我这忠心耿耿的奴才也有二心了。”他背着手走去火盆旁边,取下手套,十分漫不经心的烘着手,言道:“我原以为公主是个有远见,有大志,有些抱负之人。谁知她不过是个庸脂俗粉,听几句奉承便喜笑颜开的人物。她呀,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些,她就是曾经的女王又如何?还不是要靠着旁人给她打了天下?”
刻利乌斯试探道:“你这话我却听不懂了。”纳克索道:“如今她手下有什么人?鬼头刀?身手可以,却吠声吠影,愚忠愚孝,难堪大事。第九军团更是一群匹夫,从上到下不是**便是莽汉,又有什么气候?神弓手一门,收钱办事,墙头草而已。再说那些个名不见经传的各路小角色,无非扑火之飞蛾,没的什么真本是,也没得什么好下场。”
他坐回桌前,替刻利乌斯和自己斟了酒,又道:“兄弟你心肠太热,有些什么都在脸上,我怎会不知你追随公主的真意是甚么?”刻利乌斯问道:“那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纳克索抿嘴一笑,做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并未明说,却道:“依你看,公主坐上王座以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刻利乌斯淡然道:“我不懂这种事情,知道太多也无益处,你若问我几月里开什么花儿,这我倒是能说上一二。”纳克索频频微笑,言道:“你也忒谦逊了,也罢,你不说,我来说就是。公主不是个小肚鸡肠妇人心思的小女子,她费尽周折坐上宝座,第一件事就是要乘胜追击,南下将赫斯曼帝国彻底征服,以确保这王座她能坐得安稳。兄弟以为她能否取胜?”刻利乌斯道:“公主是圣灵天选之人,所到之处想必战无不胜。”纳克索大笑道:“原来你也深谙这等门道,好极了!不错,公主定然取胜,帝国皇帝老而无用,若不是当年图满与马尔库克斯与他里应外合,他是一辈子也做不出现如今这等阿卡贾巴人眼中的丰功伟业的。”
转眼间一壶酒被他喝了个干净,他招招手,席亚娜便又奉上一只随身带的小酒壶,他给两人满上,又道:“那之后呢?想必你心知肚明。表面上论功行赏,加封这个,晋升那个,减免赋税,大赦天下,让万民过上几年的好日子,是个人都要好好称颂她这位女王之英明,之体恤!再然后呢?随便找个由头,找个可怜人儿,安个罪名杀个头,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将武人屠戮殆尽。我看,第一个要死的就是列昂尼达斯和索莱亚师兄妹,他们鬼头刀这种江湖豪门!”
他含笑摆了摆手,又道:“我却不怪她,她不是江湖中人了,她是殿上人,是女王。我若是她,我也做同样的事。”刻利乌斯这下多多少少的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了,他道:“可你不是她那样的人,你另有打算。”纳克索道:“着!你追随公主,是为了要公主放你一命,我追随公主,无非是为了给你我的父亲,给索萨尼亚一脉正名!你定然不会了解,我就算再怎么高的身手,没人敬重我,没人信任我,只因为我是术士协会之人。现如今索萨尼亚已然不再,我若不能给索萨尼亚正名,我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可世上开国功臣,又有几个得了善终的?”
纳克索抓起一片牛肉,笑道:“等到她有权有势,咱们这忠贞不二的老牛没了用处,还不被她宰了吃了么?既如此我们何不反将一军?她想复国,咱们让她去复国,等到王都城升起该隐一朝的圣十字旗,咱们将她赶下台来,另立新君,江山由你我兄弟执掌,天下武人必然都会追随你我,咱们共同做这一世明君。从此该隐江山世世代代由你我的子孙后人握在手中,不枉我们父辈给朝堂之上那些个脑满肠肥之人抛头颅洒热血之功劳!兄弟,你......意下如何?”
纳克索一边嚼着那片牛肉,一边微笑着等待刻利乌斯的回应。刻利乌斯心道,他将我叫做兄弟,实际他心中怎样看我,我哪里知道?如今他对我说这一番话颇有深意,也是不知,他究竟是当真起了二心,还是替公主在试探于我?不管怎样,他今日来找我,也是忒恶毒了。
他正思虑不定时,艾尔莉雅忽然坐到桌前,冷冷道:“你今日要将我夫君陷于不忠不义之地,我绝不许。”纳克索并不发作,却是怅然道:“可惜,可惜。你这样只会害了你们夫妇二人。”刻利乌斯道:“你实是找错人了。我若有你这样大的志气和心思,何苦等到帝国兵找上门来才走投无路去追随公主?那日在我家店中,我就该应允了你们。”纳克索淡淡一笑,颔首道:“这也是......可你就不在乎这些武林中人的性命么?你明知他们接下来是什么样的命运,若是你我听政,事情尚有转机,不然么......”
这话着实使刻利乌斯动摇了几分,那日在西南领地鬼头刀一门的宅邸之中,刻利乌斯就想到了群雄的命运。来日公主发难,他们谁也插翅难逃。他若是想,说不定能扭转局势,拯救这些武人。但他不想与公主为敌,再者说来,多行不义必自毙,利用公主控制住该隐朝,将来再立新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将永世为人所不齿。
可事情却也并不一定如他们所想,公主坐上王座以后便不是流离失所的亡国公主,而是堂堂该隐朝的女王,只手遮天蔽日,一言翻云覆雨。当她手握实权以后,说不准又找回从前江湖中人的那种达观和清淡。他左右一权衡,心下存想道,不管是他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他说这一番话若是为他自己而说,那无论有我没有,他都一定会做。可他若是为了公主在试探我,我言多必失。
既如此,他问道:“你敢对我说这些,想必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纳克索道:“你说的不错。斯基兰已然是你我瓮中之鳖,没有了他,波克拉底再无有靠山,便不怕他反悔。有他公国大军在手下,不出数月便可收复失地,若乘胜追击,一年以内一定攻下帝国王城。这段时间,公主必定是御驾亲征,王都城中新仆旧臣两不相认,可乘势渗透,借她身世之由,再立新王,封她做个有名无实的郡主女爵,也就成了。”
刻利乌斯似是听错了,疑道:“身世?”纳克索诡谲一笑,道:“你怕的不正是这个么?”他顿了顿,接着道:“公主既然要用我,自然是以实相告我,我与你一样,脑袋都已然是别在她的腰带上了。只不过我与你又不同,你遇事不决,我却不愿再被人威胁利用了。好兄弟,你且想上一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