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利乌斯起了身,后退几步半跪在地,艾尔莉雅也同样,他道:“多谢殿下隆恩。”加西亚公主笑道:“咱们客气什么,你且起来说话罢!”刻利乌斯却道:“殿下是君,我是臣,天下本没有臣向君讨赏的道理,这是大逆不道。然而今日我讨一赏,殿下若是不准,我便不起来了。”
加西亚惊得眉头一皱,双手搭在扶手上都还是微微一颤,她顿了片刻才道:“怎么,你是嫌这官职太小,还是封赏不够?咱们是一家人,你想要什么,你直接告诉我,莫不是你要我这该隐的王位?”刻利乌斯摇头道:“殿下这恩赏不要说不够了,就是我子子孙孙谢恩都谢不完。然而我要的却并不是这些。”他抬起头来看着加西亚,看着她眼中那一丝疑虑和嗔怒,他道:“恳请殿下事成之后赐我金银万两,准我逍遥自在,准我不问国政,准我与殿上人永生不复相见。”
加西亚的眉头竟缓缓地舒展开来,她扶着座椅站起来,背着手走到墙边,侧着脸颤声道:“这就是你要的赏?”刻利乌斯仍是跪在地上,回道:“正是,除此以外,恕我难以收受。”加西亚又道:“当年你驳了我的面子,是为你的身世,为你一家老小的安危。如今我这般恳请你辅佐我,你还是不肯,又是为何?”
她转过身,目光似刀剑,似冰霜,似烈火,似闪电,一瞬间尽数刺向刻利乌斯,他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淡然笑道:“我是为何,殿下最清楚,我是为了何人,殿下也最清楚。”他说完这话,立刻又低下了头,静等加西亚发落。他心下明白,加西亚这般虚情假意,假戏真做,原本就是试探他,他只有两条路,要么装糊涂,等到将来身陷囹吾,再无退路。要么,直接摊牌,给彼此免除后患,多一成生机。越是对待多疑之人,越是留不得底牌,使其人无从下手。
有顷,加西亚低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竟开始狂笑。她心想道,当年你便口齿伶俐,只是莽撞无谋,今日你这样洞察了我,到不知该说你奸猾,还是该说你忠诚了。为什么,为谁,我的确清楚。既然如此,我便顺水推舟,收了你这个人情。她问道:“你可知我因何发笑么?”刻利乌斯答不知,她又道:“我笑你胸无大志,目无远见!如此年纪便能坐上宫相一位,你本可以大展宏图,为天下人称道,将来名垂青史,落得个万人敬仰的名声,可你却......”刻利乌斯道:“万人敬仰,不如一人知心,我有姐姐在身侧,夫复何求?”加西亚道:“好极!我不愿强人之志,就赐你黄金万两,宝马良驹,从此你二人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过问,算我这个做长姐的最后一番心意!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回到王都城来找我,这该隐朝永远有你一份。”刻利乌斯这才扶着艾尔莉雅两人起身道:“多谢殿下。”
他与公主交换了眼神,自不必多言,刻利乌斯的意图和公主的思虑两人都互相了然了。加西亚问道:“既如此,你可放心了么?”刻利乌斯点头道:“公主是人上人,我自然放心公主。”加西亚却苦笑道:“你倒放心了,不知要给我添多少麻烦!开国的头号功臣竟然远走天涯,朝野上下,宫墙内外,乡野民间,都要如何议论我?说我是个卸磨杀驴,见利忘义的主儿,这人情,你是永远欠下了。”刻利乌斯道:“公主何必在乎这等言论?要做大事之人,必得铁石心肠。”加西亚略一思索,笑道:“你说的不错。”她又道:“对自己人总还是要另当别论,你且听了,这事若是走向不对,你也不必为我拼命,且带着你姐姐,你们二人远走高飞去罢!”
待得群雄重新回到屋中,加西亚请众人围着地图落座,那两个少年给每人奉上美酒,大家先都饮了一轮,加西亚才道:“如今咱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今早收到飞鸽传书,第九军团业已兵马齐备,军团长伯克涅大人正在玛露卡城与圣言堂护教队一道候着,诸位可还有什么想法无有?”纳克索回道:“探子回报,斯基兰商团已在各地安插了眼线,斯基兰其人也正从坎德欧领地率军赶往索萨尼亚驻防,索萨尼亚是殿下必经之路,此人和其手下倒是个麻烦。”
刻利乌斯疑道:“既然如此,何不从帕法索罗斯北上而行呢?既然要去王都,似乎北上也更近一些。”加西亚道:“非也。波克拉底那厮不敢在王都与我见面,怕王都中有许多帝国眼线,事情败露,他谎称要围猎入冬以前的熊,逃去了白石领地的伊布洛夫卡。再者,北上途径黑金领地无主之地,想来定然有不少佣兵杀手在替帝国卖命,要我的脑袋。帕法索罗斯,提卡洛斯,两地本就是阿卡贾巴人旧地,民心所向,多也是帝国一方。既如此,咱们此行向东,先出西南领地,再入索萨尼亚,最后经由教会领地至白石领地。”
列昂尼达斯跟道:“前面西南领地一段路途,由我等护送。教会领地至白石领地本是东海三剑的地盘,由东海三剑的英雄们接引。虽说银雀宫并未追随我方,但少宫主为人咱们都知,她定然不会与我们为难。”纳克索道:“至于这中部,索萨尼亚一地,是你我兄弟的故地,殿下的意思,是由咱们先行一步,除掉斯基兰,待得殿下与鬼头刀及神弓一门的英雄们抵达,咱们大军会合,继续西行。”
故地?刻利乌斯暗暗在心底叹道,那是你的故地,与我已然陌生了。他道:“斯基兰手下兵强马壮,只你我二人,恐怕难以抵挡。”纳克索道:“我手下会众已然在索萨尼亚一带聚集,约莫有四百余人,另有复活议会余部一百余人,权杖骑士团余部几十人,虽与斯基兰商团主力难以抵挡,但咱们目标并非扫除斯基兰商团手下兵将,而是将斯基兰其人除掉。”加西亚跟道:“常言道,擒贼先擒王,除了他,他手下人定会不战而降。至于如何做,全凭你二人处置。”
刻利乌斯心下略一合计,与这妖人歹人同路还好,若要我和他一起对敌,我怎么能放心?且不要说他这样不明不白的对公主俯首称臣并不像他所作所为,就算他是真心想要辅佐公主复国,他在身边,我又怎知公主会不会对我另有安排?这倒好,我原说公主多疑,不想我自己也是头一号疑心生暗鬼之人。他实在是怕惯了,好生得来几年安宁日子,这下又要付诸东流水,真是怎一个无可奈何了得!他只得叹了口气道:“好罢!那一路上还要相烦兄弟你多多照顾了。”纳克索细眯着眼睛柔声道:“你我兄弟也要像咱们父辈那样才是,可不要生分了。”
他身边那名叫席亚娜的女子一听这话,十分凶狠的望向刻利乌斯,刻利乌斯本没注意到她,是艾尔莉雅偷偷在桌下戳了戳他,做个眼神,他才看到立在纳克索身后其人的眼神有多恶毒。那就好像困在铁笼之中的猛兽看着笼子之外拿他寻开心的马戏班子一样。那是一种暗含在顺从之下的恶毒,比之凶狠还要更为冰冷。刻利乌斯心道,这女子是暗器高手,我杀了他们协会不少人,她如此恨我与姐姐也是有的,路上小心提防着就是了。
如此,天气日日渐寒,眼看年关将至,又是一年寒冬时节。他二人在宅院中安安稳稳的过了有十几日,两人每日在房中闭门不出,旁人都道这是刻利乌斯疼爱比他年长的娇妻,两人在房里不知做些什么,倒也没人打扰。实则,刻利乌斯是每一日便传上些许的功力给艾尔莉雅,传功之事他十分小心,生怕有人趁机偷袭,故而小心谨慎,关门行事。艾尔莉雅虽然给术士协会的毒药害了,从此不能习武,体内经脉也调养不过来,常年体弱,但有着如此深厚的内力加持,就算是遭人毒手,自身还可抵挡一阵。
不日,寒冬凛然而至。各地传来消息,公主麾下所有军士已然随时可以出战,时机正好,众人在新月城郊这小宅子里住的也十分困苦,生活上倒没什么不足之处,只是坐井观天,难免心境狭隘了,人也焦躁起来。这消息一到,人人摩拳擦掌,恨不能背生双翼飞了出去。
临行前,宅中的铸剑师将刻利乌斯唤至他居住的内室,锁了门窗,将打造的一柄长剑奉上,他道:“老夫多年前为令尊令堂大人铸剑,得尽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一柄千古决绝之神兵宝剑。其剑吹毛立断,削金如泥,若是碰上人之肌肤筋骨,更是无可抵挡,只不过......剑客之剑,便如其人,观一人之剑,便如观一人之古今未来。”
工匠将宝剑递给刻利乌斯,又道:“公子请观此剑。”刻利乌斯接过其人手中奉上的剑,剑出鞘之时,竟有一阵险恶之气顺着剑刃流淌而出!但凡世上宝剑多有剑光,或似珠贝宝石般流光潋滟,或似明月金乌清润耀眼,且宝剑出鞘时剑做龙吟,越是欢快悦耳,剑越锋利。再观此剑,剑身乌黑,握于手中,一股使人肝胆俱寒的恶意便经由肌肤传入经脉,走于周身。侧耳谛听剑刃出鞘,剑做游龙时,好似有鬼神啜泣,孤魂呜咽之声。
刻利乌斯忍耐不住,剑脱手落下,擦着桌边而过,竟将桌角齐齐整整的切了下来!他惊叫:“真,真乃好剑!”那工匠却叹道:“非也,非也。剑身锋利,倒也说明不了什么,天下从来不少削金断玉之利器。”刻利乌斯道:“这......我看此剑锋利无比,轻轻一碰就将桌角削了去,确不是好剑么?”工匠问道:“公子还看出些什么无有?”刻利乌斯实言相告:“这剑确有些不同......似是有些凶恶,有些......”刻利乌斯也不知该如何讲述将这柄剑握在手中的触感,一时有些窘迫,脸红了起来。
他弯下腰,将剑拾起来,又是仔细观瞧,方才那种寒之入骨的恶气又一次经他周身经脉传至心中,他沉吟良久,回道:“我本不信鬼神一说,可握着这剑,好像有无数冤魂恶鬼要找我索命一般......当真让人很是不舒服。”工匠冷言道:“公子听了定然觉得诡异,想当年老夫替令尊令堂大人铸剑,那一对兵刃,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