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深入地下,眼前景象直让刻利乌斯叹为观止。面前一条狭长甬道,修成拱形,延伸向无尽之虚无,唯有面前不足十步的距离有光亮照着,能勉强看清,再往前去,便是黑暗了。两人脚边都是穿着铠甲手握兵器的白骨,想来此处曾有一场大战。
帕德梅摸黑向前走了几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火把,她道,这里她就算闭着眼都能找到路,哪里有能用的火把,哪里藏着火石,她一清二楚。此一条甬道是从地下迷城往外逃的后门,平常用的人很少,但仍是备着火把火石。
向前走去,火光映照着墙上的石雕和地上的尸骨,石雕刻画的是不知什么王朝年代的战争故事,有猛兽,有英雄,有才子,有佳人。帕德梅又道,此地原是太祖爷席萨王开国前,旧赫斯曼帝国的陪都,彼时战事不断,赫斯曼三世为了躲避南方的曼坦城邦联军,在此修了地宫,躲了两三个年头,被身边人出卖,联军烧了陪都,找到地宫,杀了进来,一个不剩全部砍头。刻利乌斯笑道:“你倒是博学,此地我都不曾知道。”帕德梅淡淡一笑道:“我母亲是新月城的歌女,不知和谁鬼混,生了我下来,两人把我丢掉跑了。长大后我也做了歌女,许多书里没有写过的事,反倒是我们这些只知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贱女子更熟悉。”
刻利乌斯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不语,接过火把,让火光充斥着这狭长甬道里的沉默。甬道尽头,乃是一扇虚掩的门,帕德梅道:“门后就是地宫了,此处虽不是协会的本营,但尊主和那两个贱婢子在此,听说还有两家点金人带着手下门徒在此恭候,还有许多驻守的刺客毒师,我早说你不该下来,你偏要往......”她轻轻握着刻利乌斯的手又道:“我的身家性命可全仰仗你了,你当真要去么?”刻利乌斯道:“来都来了,哪有打退堂鼓的道理!更何况我姐姐也不知在里面受了多少磋磨,我非去不可。”帕德梅轻笑一声道:“还叫她姐姐呢?你心底怎么想她的,我看眼神都能看出来。认了就认了,有甚了不得?喜欢一个人还有错么?你爱你夫人这没什么,眼下你是和艾儿......艾尔莉雅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你就得全心全意的好好待人家,你以为你这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密,其实人家听了不定有多伤心呢!人呐,这一辈子短的很,趁你还能喜欢谁的时候,大大方方的去喜欢人家,不要等着往后一个人独守空窗,你这浪子就后悔去罢!”
这话似乎周湘芸也说过,周湘芸曾说她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欢喜了,全都是为着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地点遇到了一个本不该相遇的人。刻利乌斯不愿去推敲自己与艾尔莉雅的关系究竟该当如何,他只以为,若是这一次能脱险,必定不再让自己这个苦命的姐姐过一天不快活的日子。具体要怎么做,他还没想好,如果只有两人长相厮守才是艾尔莉雅的夙愿,刻利乌斯以为,自己或许也不该再隐瞒自己的心情了。
推开尽头的门,门内又是别有洞天。长明灯星星点点挂在如银河夜空一般遥远的天顶,他二人好似身处夜幕之下的帝国皇宫一般。虽然时隔百年千年,这地宫奢华仍不减当年。刻利乌斯一边看着天顶,一边向前走了两步,夜幕之下,是白玉造就的琼楼玉宇,小桥流水,好似来到了梦中世界,随处可能撞见不食烟火的神仙。
刻利乌斯猛觉脚腕一凉,是帕德梅将他拖进了阴影里,只差一步,他便要被巡查来的术士协会刺客察觉到了。来的是四人,俱都穿着同样的黑衣,墨绿色的披风和兜帽,有一人看着被打开的门言道:“果然被什么人打开了,咱们四处去寻!”另一人道:“你看着周围哪里有什么人?我总听人说,此地还有赫斯曼三世的鬼魂出没,怕不是他回来寻仇了?”又一人道:“你说这话要尊主听见了,他可要你的小命!”最开始那人道:“既如此咱们速速的搜,搜完了早些回去练功。”其余几人称是,四人分散开来,各处去搜寻了。
两人躲在石柱后面,静候着搜寻的刺客散去了。帕德梅熟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楼一亭,她带着刻利乌斯躲过了所有机关和迷宫,躲开了搜查和巡逻的刺客,还偷来了解毒药两人服下。两人爬上一座小山,山顶上有一供奉着阿卡贾巴人真神的神庙,神庙四周给刺客们严防死守,毫无破绽。帕德梅道:“你要找的人多半就在那神庙里了......好哥哥,咱们还能走,你带我走罢,咱们不去了可好?”刻利乌斯道:“荒唐,我都到这里了,哪有自己一个人回去的道理?”
这一次刻利乌斯在前,帕德梅在后,他们沿着背坡爬上山去,点了两个守卫刺客的穴位,将他二人扔进了深渊之中,刻利乌斯得见这神庙乃是中空结构,若能爬上顶端去,能将神庙之中看个一干二净。帕德梅上不去,刻利乌斯便将她安置在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位置,给了她一把匕首,对她道:“我去去就来,可我不一定能给你复仇了。”帕德梅怔了一怔,低着头道:“你呀你,这时候还想着我的事,也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装好人呢。你既然要去,就快去罢。”刻利乌斯点头道:“我带着姐姐回来找你。”
刻利乌斯蹬着墙壁,三两下就飞上了房顶,这点高度现下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上得房顶后,果然得见神庙之中一尊神像,只是神像给人毁的不成样子,看来在此地,神也要被人遗弃。神像之下,左右各三个黑衣刺客严阵以待,一个给人蒙着头的女子被绑在神像的脚边,还有两个人就在这女子身边。一人刻利乌斯认出,是曾经交过手的黑鸦客塔尼斯,还有一人不曾见过,只是塔尼斯对他毕恭毕敬,多半是协会中地位颇高的人物。至于那女子,刻利乌斯猜测,十有八九就是艾尔莉雅。
神庙之中,塔尼斯言道:“塔马拉大师姐若是还不到,我们可不要等她了。”另一人道:“协会有协会的规矩,你在尊主身边伺候的,怎么能忘了?”塔尼斯又道:“不是我忘了规矩,艾儿这贱人早就该死,大师姐一日不到,十日不到,若是永远不到,难道她就不用死了么?”那人震怒,一巴掌打在塔尼斯脸上,言道:“亏你知道我和塔马拉是点金人,你这样口气说话,敢莫是行诅么?”塔尼斯捂着脸退后一步,回道:“不敢。”那人又道:“处死她这样地位的叛逆,要么尊主亲自出手,要么必须两个点金人和一个报丧女在场,这是咱们一直以来的规矩,你且再等上一等,塔马拉与我同日出发的,少顷定然能到。”艾尔莉雅一动不动,刻利乌斯焦急不已,心道,再这么耽搁下去,姐姐就要不行了。管他有多少人,我杀他个干干净净就是!
打定主意,他调戏运气,长剑在手,起跳跃下,这一剑措手不及,直接将塔尼斯的人头斩落,又顺手带走了那黑衣点金人,刻利乌斯叫声善哉,不及忏悔,和四面八方杀来的黑衣刺客搏斗起来。这一打斗,神庙外的守卫也冲将进来,他一人要敌十几人,实在有些吃力。术士协会的刺客多用匕首短刀,近战本就是短兵器更容易得手,他使长剑,本就要些距离,又不敢离开艾尔莉雅身边,左劈右挡,拳打脚踢,也才不过击退了两波进攻。
这关键一刻,他双脚突然被人抓住,那被蒙着头的女子跳了起来,竟然是柯辛缇假扮!刻利乌斯大呼中计,然而他前后受敌,柯辛缇尖声笑道:“用这老不死的脑袋换你的脑袋,尊主高明,嘻嘻!”刻利乌斯敌他们不过,只好开拔,脚下凌波微步,冲出敌阵,奈何刚冲出去,又有敌人,他心想,也罢,看来只有给帕德梅报仇了。
一个刺客短刀刺来,刻利乌斯丢掉长剑,身子一侧,左手抓住身后一人,将其人撞进面前一人的刀口上,内力所致,被撞一人也闭气了账。耳畔忽闻风声,立时抓起长剑啪啪挡掉两柄飞刀,再来一刀用剑击打回去,取了发暗器之人的性命。眼前再来一人,刻利乌斯退后一招“礼神”,再跟一招“归燕”,险胜对方,却是此时柯辛缇从天而降,双手淬了毒的铁爪迎面抓来,刻利乌斯只得步步后退,肩膀中了一刀,旧伤复发,也不敢慢下脚步,拔出短刀丢向柯辛缇,柯辛缇身子灵巧躲过飞刀,刻利乌斯跟着长剑斜切而上,柯辛缇双手一抓捏住刻利乌斯剑刃,言道:“你受死罢!”
言罢,柯辛缇双爪沿着剑刃直直抓了上来,刻利乌斯丢了剑,轻功跳起,飞起一脚踹中了柯辛缇的面门。然而他失血过多,实在有些难以抵挡,这一脚力道也并不足,不然足以取了柯辛缇的命。她中了这一脚就开始破口大骂,刻利乌斯背靠墙根,眼前昏花,柯辛缇那些污言秽语听着好似催命魔咒一般,他调戏运气,再加入战阵,迎面一招开山功“石破天惊”打出,击飞一人,伺机捡起长剑,正待刺出,柯辛缇却退至别处,周边刺客也都收了刀刃退立两厢。眼看那只剩了一半的神像机关打开,分成两半,少年尊主依旧赤身披着那件墨绿色的斗篷从中而出。
少年对着刻利乌斯道:“许久未见,爷台风姿依旧,小生拜服。”刻利乌斯道:“我姐姐人在哪里?”少年道:“爷台身手不凡,连连杀我许多兄弟姐妹,总得有个报偿。”刻利乌斯道:“明明是你捉走我姐姐在先,不然他们也不必死的。我与你此前素昧平生,井水河水两不犯,你为何要处处与我为难?”少年缓缓道:“爷台怎么就能说定,小生与爷台素昧平生呢?”
少年话音未落,袖口轻轻向下一甩,手中凭空出现一只长鞭击向刻利乌斯。这一鞭内力凶猛,刻利乌斯不敢马虎,立时全力抵挡。长鞭变化多端,长剑刚硬不如长鞭灵活,加之少年对内力的运化远在刻利乌斯之上,十几回合下来,刻利乌斯渐落下风,眼看一鞭飞来,远处似乎有喊杀声,刻利乌斯这一分神,已然难以抵挡,身子却被推开,是帕德梅迎上了少年的这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