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德梅所言不错,走了不多远,的确见到一方绿洲,远山眉形状似的清水给绿油油的矮草围着,水边树影婆娑,看了都觉得身心舒爽,宛如在身心俱疲时见到了心上人的一双碧眼。刻利乌斯心下大叫快活,踢着骆驼肚子奔腾而去。
也顾不得将骆驼拴好,刻利乌斯跳将下来,在沙地上打几个趔趄,翻了个滚儿,一头扎进水潭中,咕嘟咕嘟一阵猛吸,连叫三声:“好喝!”这水清澈甘冽,不及琼浆玉露,也是人间难得。他喝饱了水,又取来手巾在水中浸湿,小心翼翼的擦拭自己的脸颊和脖颈,见帕德梅也在一旁取水,他也不好把手巾丢进去洗,索性用手捧着浇在头上,也是痛快非常。
刻利乌斯这才想起把骆驼拴好,那骆驼慢悠悠的也不着急逃脱,兀自在喝着水,刻利乌斯边笑边把缰绳拴在树上,在树下阴凉里坐着小憩,心道,人与骆驼喝一碗水,若不是此一番出来,哪能见到这么有趣的场景?骆驼一边饮水,帕德梅一边解开束发,脱掉罩衫,袖口中伸出十指春葱,轻轻浸湿,用手梳着头发。她哼唱着亚兰女子呼唤情人的歌谣,歌词扣人心弦,让人为之一动。刻利乌斯看着眼前这曼妙的光景,一片沙漠,一汪清泉,一只骆驼,一位美人儿。
美人儿心底念道着的情人虽然是刻利乌斯的对头,甚至还要害他的命,然而刻利乌斯此刻却十分能体会到帕德梅的心境,在这看似荒谬的小小世界里,唱着歌儿,想念着自己的心上人,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树荫草地坐着舒服,帕德梅口中歌谣催人眠意,刻利乌斯有意打个盹儿,只是担心帕德梅趁他不注意,自己带了骆驼逃跑而去,只好硬撑着眼皮,想着许久没有练功,干脆在此练上一轮调整调整内息。他把帕德梅唤来,帕德梅便如一只小羊也似的,笑嘻嘻的从水边走来,好像对他全然没有敌意。刻利乌斯替她感到一阵惋惜,觉得这女子要是不贪恋那少年尊主,说不定早已然觅得良人,安然度日了。他道:“我要练功了。”帕德梅乖乖的把手伸出来,言道:“那你把我捆上罢!”刻利乌斯道:“你不要紧么?”帕德梅道:“我要不要紧的有什么,你信我不过,可我还等你替我办事儿呢,你赶快练,练完了咱们上路去。”
听她这般坦率回答,刻利乌斯略一沉吟,想着她功夫都被费了,如今手脚发软,想必一个人也跑不太远,更何况她还等着带我去报仇,索性信她一回,言道:“那你也休息罢,我不捆你。”帕德梅眼睛一亮,问道:“哟!这倒奇了,这倒奇了!你当真么?”刻利乌斯答:“当真,我要练功了。”他照着周湘芸所说的样子,学着中原人一般双膝盘起,背靠树干,双手落在膝头处,轻闭双目,深深吸气,依照日月剑宗之中“凌寒心法”来修炼。
这一路走在大漠上,气血燥热,阳气盈满似有过盛之意,他便疏通开任脉,使阴柔之气力自气海中徐徐而出,经由手三阴,足三阴等经络游走,调和体内阴阳不平,身体疲态渐渐消散,呼吸顺畅,焦躁不再,便专心于心法之上。
走了十几轮,内力充盈而平和,刻利乌斯觉得小有成果,他练得忘我,简直要忽略了周遭,正是此时,他隐约觉得背后有甚异动,可他又不敢去想,生怕气走岔了走火入魔。然而有什么越来越近,似乎能听见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了,他迅速调整呼吸,睁开眼睛,左手向身后一抓,反手一转一拧,听得啊呀一声惊叫,他抓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帕德梅的腕子。帕德梅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那针是一直插在她发间的,她正想用这个针来偷袭刻利乌斯!
刻利乌斯气不过,用力捏紧了她纤细的腕子,她痛的把银针脱了手,左手不痛不痒的拍打着刻利乌斯的胳膊,叫道:“断啦,断啦!好哥哥放了我罢,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啦!”刻利乌斯双眼发红,正是练功之时,险些丢了命,他那肯这么轻易放过帕德梅?他怒道:“我不计前嫌,信你一回,你趁人之危,在背后偷袭我,我也不要你带我去迷城了,我要将你腕子捏断!”他果真发了大力,帕德梅虽有心抵挡,然而浑身修炼都被人褫夺,手无缚鸡之力,如云朵似的松软,她一急,倒把眼泪急出来了,她哭着道:“你捏死我罢!反正没人在乎!”
明知这是鳄鱼勾引猎物的泪水,明知帕德梅从见面起就对自己有不端之想,刻利乌斯还是见不得人掉泪,别人一哭,他也跟着难受。尤其帕德梅不似年轻女子那样嚎啕大哭,她是悄无声息的落泪,满面的哀伤,好似对这世间再无留恋,更让人动容。刻利乌斯松了手,帕德梅还是哭个不停,他又气又无奈,问道:“你一直假意要委身于我,就是为了伺机杀了我,是不是?”帕德梅只顾摇头,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捡起银针看着,低声道:“你是人家眼中的少宗主,是少侠,你怎么能懂我这样下贱的人。”
刻利乌斯叹了一声,也不怪她,取来手帕递给她擦眼泪。他气息受惊而不调,此刻也不便动气,哪知帕德梅像是吃定了他一般,他拿着手帕的手才递出去,帕德梅一针又刺来,直朝着他心口而来!两人距离那样近,刻利乌斯躲避不及,只得右手一掌打在她手臂上,推开了这一刺,却也只能是换了个挨扎的位置。帕德梅吃了他一掌,这一刺从心口偏移到了左上臂,一针刺进,血流不止,原来针上开了血口,真是防不胜防!刻利乌斯忍痛连点她几处穴位,将她击飞出去,再拔出这银针,远远地丢了,用手巾缠在胳膊上,点了穴给自己止血。
刻利乌斯连连喘气,一口气没有运好,口中一甜,鲜血从胸腔涌了上来。他心想,帕德梅多半是蓄谋已久,我对她放松警惕时便露出破绽,到时毫不费力的要了我的性命。此时我正在练功,最容易遇到危险,看来这妖女留不得,我不忍心杀她,干脆问出迷城所在,将她留在此处任她自生自灭罢。他走去帕德梅身边,见她躺在地上,眼睛不住往外掉泪,脸颊给他打肿了,他道:“我早该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蛇蝎心肠之人,我信你算是瞎了眼了。你告诉我迷城在哪里,我自己去,我不杀你,你自己在这里罢。”
帕德梅转过头来看着他,也是这一瞬间,刻利乌斯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那眼神甚是深邃而陌生,全不是她平时轻抚浪荡的柔媚目光,而是让人战栗的冷酷和无奈。帕德梅轻声道:“我是术士协会的人,恶人,我被他们丢了出来,往后这天地间都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我那六妹一样好运么?就算不把我留在这,把我送去随便什么地方,我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没人会要我,没人在乎我。”刻利乌斯道:“既如此,你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要我给你陪葬么?”帕德梅苦笑道:“我的居所只有尊主身边,若想回到那里去,怕是只有带着你的脑袋回去才行。你......你是个好人,我能看出来,可你不够果断,你杀了我罢,迷城就在这里,你推开那边的石头,下去便是。”
刻利乌斯听她这样一说,四下打望片刻,果然注意到不远处他本以为是巨兽尸骨的阴森白骨,实则是被黄沙掩埋的古城废墟,原来帕德梅不曾骗过他,但也从不曾想要带他活着去到术士协会的迷城之中。他走去帕德梅所说的大石旁边,用力推开石头,见一口架了梯子的深井直直向下。他稍有犹豫,还是先封好了入口,给帕德梅解了穴位,喂她喝了几口水,对她道:“圣灵有云,你要向我忏悔你的罪过,你求我赦免你,我便使你的身体洁净。因你知道自己是有罪的。现下你回头还不晚,姐姐她不也做了许多好事去弥补她曾经的罪过么?我已然不是索萨尼亚的领主,也不是该隐的勋爵,我没能力保你,可你回去营地找银雀宫的少宫主,求她带你回去银雀宫,你......你好好的在那里修身养性,以后一定还可以......”
他说的诚恳,帕德梅却如受了惊的小兽一样,蹦了起来,紧紧的抱着他不放,泪眼汪汪的看着他道:“你既然舍不得我,你就要了我罢!”刻利乌斯惊道:“你胡说什么!”他要推开帕德梅,可帕德梅抱得用力,他挣脱用力又弄破了上臂的伤口,帕德梅干脆用嘴给他吸出血来,再扯下自己的袖子给他按压伤口,她道:“我知道我比不过我那六妹,可我也一定好好待你,不然,不然你们将我收了做婢女也行!求你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带我走,你不要去找塔尼斯和柯辛缇,更不要去惹尊主,你斗不过他们呀,你要是死在下面了,他们就要上来要我的命,你那些同伴也要来杀我,欺辱我,我......是了,我干脆现下就死了!”
帕德梅当真舍掉了命不要,就要去夺刻利乌斯的剑来自刎,刻利乌斯虽说受了点伤,但总也比一个弱女子速度要快。他将剑放在身边,安抚她道:“你不要急,我,我给你想点办法,你千万不要急!”刻利乌斯说这话自己都心虚,他哪里有什么办法?他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眼下他们男女二人在荒漠之中,脚下就是术士协会的机关,难不成自己把头割下来给她带着去当投名状么?帕德梅自然也知道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不过对于她来说,刻利乌斯乃是唯一的指望了。只因为她所说的这些话句句为实,如果她昔日的姐妹知道她还没死,一定会想尽办法来追杀她,回到尊主身边更是她痴心妄想。如果没有武功高强的人护着她,她用不了几日就会给人轻而易举的杀了,更不要提,对手是她再熟悉也不过的报丧女妖,她自己人的手段,她焉能不知?既然如此,还不如自行了断。她又道:“我们术士协会的人知道太多秘密,一旦被人擒住,都必要自裁。像我这样的人,早晚要死的。”
刻利乌斯心底全是无奈,想着只能怨自己运气不佳,遇人不淑,给她赖上了自己,偏偏他又是个实心眼,耳根子软,心肠好的人。若是换做别人,还不把她随手一丢丢去哪里便罢,如今已经找到了术士协会的迷城,按理说她已经没有用了,不过刻利乌斯还是舍不得看她送死,索性叹了口气,将她背负起来,道:“你要再敢害我,我可亲手把你脑袋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