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很快,炎热的的夏天,迎来了毕业。
雨不想开始工作,延迟了一年,和我一起毕业,这是我们共同的最后的校园时光。
“毕业旅行!”雨早早就在计划着。
“去哪儿呢?”
“小屁孩想去哪儿?”
“我啊?”……我琢磨着想去的地方还蛮多的,到处都想去,“算了,你决定吧,我就跟着你就行了。”
“切,也没指望你。”
最后跟团去了色达,出发前一周,雨就开始着手准备各种东西,她总是这样,一切都得妥妥当当,完美到就算和计划出现偏差,也能很快修正。
今天下课早,在她教室门口等她一起吃饭的,看她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居然是列的旅行清单,“你也太麻烦了,一切顺其自然,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
“那边会高反!”我还没无语完,她就拖着我跑了起来,就像我们要直接跑着去似的,实际上这才周三,还有两天呢。
一大早,天还没亮完,就得赶着去旅行团出发,坐上七八个小时的车,还好雨备了足够的零食,索性分给周围其他乘客。有夫妻,也有年轻情侣,有同学,也有同事朋友,有苍老的面孔,也有稚嫩的小孩。导游是个藏族姑娘,反复强调这趟旅程是朝圣,又为我们预告了接下来的景点,顺带着推销票务和特产。
我看着窗外的车啊树啊,渐渐驶离这座城市,憧憬着新地方,以及对未知的喜悦。雨已经靠在我肩上沉沉睡去,天慢慢清亮起来,路灯还开着的。
等我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反而靠在她的肩上,她手里攥着笔在研究旅行计划。车厢里开始嘈杂,十二点了,饥肠辘辘的人们发出各种咀嚼食物的声音,还有闲聊。
“嘿,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表弟。”没等我反应过来,雨就抢先回答了旁座女生的问题。
“你表弟有点像女孩子。”
“哈哈,她就是女孩子啊,我就叫她表弟。”
“我就说嘛!”
雨的交际能力在哪儿都能是满分,我们座位在最后一排,她和前左右三排的乘客都能搭上话,坐远些的,也时常被我们后面发出的爽朗笑声,吸引着回头看看。
路途的风景越来越好,树变成了森林,楼变成了大山,公路盘沿,车身颠簸不止。雨有些晕车,睡了过去,我戴着耳机听着歌,看看窗外又看看她,肩膀酸酸的也不敢动,还得尽量扶着她的脑袋,生怕随着车身抖动撞着磕着了。
在休息站停了下来后,“旅客朋友们,你们好,大家醒醒,现在车外气温只有十三度,晚上会更冷,没有带够厚衣服的旅客,有需要的话请随我下车租凭,高反严重的旅客请告知,我会派发氧气瓶“,扩音器里传出导游洪亮又嘶哑的声音,车内渐渐苏醒,雨也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脸的茫然。
“到哪儿了?”
“呦,大姐,睡醒了呀,猪,睡那么久,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她打了个哈欠,看到车上的人开始陆陆续续下车,往我肩膀上用力一拍。
“咝,大姐!我肩膀被你压麻着呢!”
“破肩膀,一点都不舒服,睡的我脖子疼”,又一下下帮我按捏着整条手臂。
“得,砍了吧。”
“好,我帮你!”说着她就跟个二缺似的伸出手掌,像刀一样往我肩上砍。
“走啦,别玩了,下车透透气。”
室外的空气很新鲜,天蓝云白,我俩贪婪地呼吸着。这个驿站坐落在山下,两座相邻的山之间,横劈出水泥公路,一群牦牛离开草地,跑到路上向我们这边走来,车辆避让不及,它们还悠哉悠哉,路边搭了不少的帐篷,草地上几个藏族小伙姑娘,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黝黑的皮肤透着红晕,让人看着踏实又舒服。雨已经迫不及待朝牛们跑了去,向我招手示意跟上。
她的胆子很大,直接上手摸牦牛的毛,我真怕牛儿一生气把她顶上天去,画面感很强地出现在我眼前,不禁笑出了声。
“屁孩,你傻笑啥呢?傻了吧。”
“没,没事,您玩您的。”
“你也摸摸呀,它们的毛好舒服呀,肯定很保暖。”
“别了,我怕被它们追着我跑。”
“哎呀,你别怕,动物是有灵性的,你不伤害它们,轻轻地摸摸,它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想吃它们肉。”
雨白了我一眼,自顾自去追赶牛群,我拿出拍立得,咔嚓一声,用力甩了甩照片,她跟在牛屁股后面,与蓝天白云草地公路还算融洽。刚准备再来一张,透过镜头看见她手叉腰,弯着身子。
“咋啦?”我跑上去还喘着气,也把手叉腰上,是高反,“严重吗?能慢慢走回车上吗?“雨摆摆手,我准备去叫导游,她又把我拉住。
“没事,好点了,刚跑太快了。”
我俩再不敢跑起来,走路都尽量放慢些,回到车上好些旅客出现了高原反应,手里捧着氧气瓶一口又一口,都是些导游吧啦吧啦普及知识时,耳朵自动屏蔽掉的自大人群。
海拔越来越高,车内也开始冷起来,我出现了耳鸣症状,翻出外套穿上后,又搭了件在雨的身上,她又睡着了,脸上的神情一直不太好看。
“能控制吗?这玩意吸多了会产生依赖的。”接过雨手里的氧气瓶,从她睡醒到现在,已经吸第二瓶氧气了,我焦急地看着她紧锁的眉头舒缓下来,“大姐,你身体也太差了,应该增强锻炼了啊!”
“我身体才不差,没听导游说吗?高原反应无关个人身体的!八块腹肌的大老爷们照样高反!”听她说话音量高了不少,我才感到安心。
到酒店已经很晚,天黑透了,却衬的月亮很亮,还有星星,晚风不急不躁。我躺在床上,耳鸣已经消失,有点头痛的症状,隔壁床的雨缩成一团,可能已经睡着了。害怕感冒,接受了导游的建议,不洗澡。原计划明天的行程是观看天葬,也不知道雨的身体再往海拔高处走,能不能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轻轻起身,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拉开一点窗帘,外面静谧的夜晚,灯光也极少,附近只有四五家酒店耸立,天宽地广,天上只有月亮,地上只有我在望,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虚无缥渺。
太静了,真的太静了,雨难受的喘息声我都听到了。
“哎,大姐?”没有回应,她转身背向我的,用被子把头也给全蒙上了,我轻轻推了推她裹成毛毛虫的身体,她不乐意地扭动了几下,“我睡啦!”她回复的声音像闷雷,还带着哭腔。
“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别问啦!”
真哭上了,我在她床边坐下,温柔地去扯她的被子,却遭到一阵抵抗,跟她耗着,终于被子里空气太稀薄,她探出了脑袋呼吸,眼睛湿汪汪的。
“咋了呀?我没欺负你啊?”
呜呜呜,她揉着眼睛哭了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拍她肩膀好一阵,她才哭着点点头,坐了起来。
“我头疼”,呜呜呜……
我笑出了声,她气的打我,“你是傻吗?猪啊?疼不会说,自己在被子里哭什么?越哭越疼。”
一说她,哭的更厉害了,倒了杯热水给她喝下,又帮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角,盘腿坐在她面前,尽量轻的一下下按摩着她的头部,可能舒缓了点,终于止住了哭。
“下次疼要说话,憋着干嘛呀!”
“哼,谁让你嘲笑我身体差!”
雨真的很要强且倔强,有时候无意间一点小事,她就记的死死的,比如我在她高反时,说她身体差,她就是头疼死都不愿意直接告诉我,就好像让我知道了就输了什么一样。
想起包里有克制高反的药,赶快给她吃下,还挺有效,只不过她倒是睡了去,压着我的手臂,一阵阵发麻。
这是个难眠的夜晚,好几次被旁边翻来覆去的雨吵醒,后半夜我也开始头疼,她就更不行了,疼的上手猛敲脑袋,制止住又轻轻给她揉按,直到她睡意上头,我的手也揉累了。
“嘿,醒醒!”
睁开眼,雨的大脸盘子悬在我视野的上空,阻碍住我的视线,至少她已经好多了,已经近十点了。我猛地跃起,“十点钟旅行团集合呢!”
穿好衣服就拉着雨往集合点冲,我俩非常抱歉地向全车人员道歉,大家可能是出于身体劳累,也懒得计较。
“今天,我们要去的是本次朝圣之旅最受瞩目的仪式,天葬”,导游的扩音喇叭又开始吧啦吧啦响起来。
“距离天葬台还有一小段距离,我们的车不能往里开了,大家下车跟着我步行”,“记着走慢一点,不要跑不要跳,这里海拔很高,等会儿会出现难闻的味道,带上矿泉水。”
雨左手一瓶氧气,右手一瓶氧气,靠着身体紧紧抱着,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我拿着两瓶矿泉水,走在她身边。越走风吹的越急,席卷着一股浓浓的臭味,让人想吐。观看天葬的地方,好的位置已经站了稀稀落落的人堆,我真是恨自己没带一个望远镜。提前询问了导游,可能会等上一两个小时才开始,果断拉着雨在人少的地方坐下来。一刮风就一股臭味,雨整个人都焉了,呕了几次没吐出来。
天很蓝很蓝,高原的太阳特别晃眼。秃鹰,三两成群,越来越多,先是人群的叫喊声,展开的黑翅,遒劲有力,至少两米,黑压压一片俯冲过人的头顶,又在空中盘旋不停。几百上千只,遮住了太阳,反而让人少遭一些暴晒,它们不断朝着天葬台涌去,我赶紧拉着雨往人群里靠拢,极饿的秃鹰大军们,一股脑把天葬台给盖满,一层压一层的黑色,只能闻到随风飘动的味道。前排的游客开始陆陆续续散去,终于占据到了有利地形,臭味也更加浓郁,雨已经受不了了,我只好作罢,随着人流方向退去。
下午四点左右到了色达佛学院,一大片的彩房子真的很好看,刚准备拍照,手机屏被雨滴打湿,还好带了伞。想要上佛学院至高点,得先乘坐公交,等车的人像条长龙,无论前面走了多少,后面又很快接上,赶紧着去排好。后面站了一个喇嘛,他把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给遮着雨,没有伞,雨便把自己的伞给他撑着,我把我的伞给雨撑着,他看看我俩,和蔼地笑着,十来分钟后终于轮到上车,刚好隔断了身后那位喇嘛,雨下的很大滴,我把伞递给那位喇嘛,他摆手拒绝不成,只好收下。
公交车上人很多,没有位置,雨吸氧气时险些摔倒,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扶住了她,并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雨,老人实在沧桑,雨难为接受,老人便往边上挤了挤,让出一块位置,雨坐了上去,朝我笑笑。老人先行下了车,不断朝我们笑着挥手道别。车窗外,两旁的彩色房子,一间一间紧密连接,人的关系也是如此。
下车雨已经停了,路边有卖牦牛奶的,五块钱一大袋,很多人围着,最高处得爬一段很陡的阶梯,我们决定返程再买。刚开始还好,越爬越吃力,雨吸氧越来越频繁,我只好牵着她尽可能的慢慢来。沿途有座椅,被淋湿了,我掏出纸巾擦干,让雨坐下歇会儿,她一坐下赶紧拿氧气吸了两口,“彩虹!”雨刚准备再吸一口的,我拍打着她的肩膀,让她抬头看,“还是双彩虹啊!”她激动地站起来跳着拍击双手,我都怀疑她适才的高反是装出来的,不过马上又咳嗽两声,手插着腰慢慢坐下来。因为彩虹带来的喜悦过盛,雨没有气力再往上走,否则就得担架抬下去了。她在座椅那儿等我,我一个人上去,视野范围更加开阔了,风吹的我产生耳鸣。至高点和云层平起平坐,俯视片片彩色,童话般梦幻,我给雨打去了视频电话,也让她看看我眼中的风景,她的脸色不是很好,我赶紧下去找她了。扶着她,一步一个台阶,极缓的速度往下去,天渐渐黑起来,点点灯火开始亮起。还好牦牛奶还在卖着呢,只收现金,多亏雨有所准备,我是不会带现金的。尝了尝,很浓醇,雨蛮喜欢的,喝了大半袋,一路上精气神竟好多了。
晚上风很大,气温骤降,没有等到看佛学院的夜景,那灯火通明的一片宁静大地,有缘再会吧。到酒店后,爬上床和雨挤在一起,开空调她会头晕,只好两个人靠体温互相取暖。明早就离开这儿了,一晚上我都没有睡好,生怕她高反起来又难受。
返程的大巴上,海拔慢慢下降,雨也不再焉着了,吃着零食和周围的伙伴聊着天。我依然静坐戴着耳机闭眼养神。
“这奶还能喝吗?”雨从包里掏出在佛学院买的牦牛奶,有沉淀物,我也不敢肯定,招手向导游请教,“这里已经不是高原的海拔了,高原的食物适应不了坏掉很快的,还是不要食用了。”雨难为情地盯着那袋高原的馈赠,她真的很喜欢喝,有些可惜啊。
“以后我们去西藏吧。”雨粗鲁地摘下了我的耳机,怕是想去西藏再喝到这种高原的牦牛奶。
“去肯定要去,就不和您了”,我抢过她手里的耳机戴上。
“那你要和谁去?”
“你管我”,我朝她做了个鬼脸,扭头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树木房屋。
“哎呀!疼。”
雨捏着我的脸,硬生生扭了一百八十度,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说!和谁去西藏!”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您那身子骨那么差,高反那么严重,我照顾你不得累死呀!”说着我打掉了她的贱手,心疼地揉着被她糟蹋的脸蛋。
“哼”,她不再说话,我刚准备重新戴着耳机听歌,“不行!你得和我去!我会锻炼好身体的!”
我偷偷笑了一下,看着她孩子气严肃的样子,“那行吧,到时候看你身体喽!”
她白了我一眼,把手里的薯片推给我,我不吃,她抓了一把硬往我嘴里塞,霸道的再一次扯下我的耳机,戴到她自己的耳朵上。
“这歌好熟悉啊,我听过。”雨吧唧吧唧着嘴,与薄脆的薯片碰撞出好听的滋滋声。
“你啥歌没听过?”
有次我在高铁上,看着窗外,突然的一刹那,一大片的紫红色卡车闪过眼眶,好像我又到了色达。只有那种地方,能够同时看到天上和人间的银河,人就漂浮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