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吗？”我搂着只大西瓜跟在雨的身后。
“哎呦，你都问了好多次了！”
她邀请我去她家里吃饭，因为她一个人在家，做多了菜又吃不完，被半推半就到了楼下，我不断地询问确定，家里真的没有大人，如果大人在，我是绝不愿意去的。进屋后，我才安心的把西瓜放在客厅桌上，她提着洗劫菜市场和超市的各种袋子，进了厨房。我搁沙发上坐着，雨体贴地把电视打开，又从冰箱里扔给我一罐可乐，“应该没过期，你喝喝看。”
“你逗我呢，我还想活！”
“开个玩笑啦，我做饭去了，你自己玩吧！”
刚被扔过的可乐罐一拉开拉环，泡沫涌了出来。独自一人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电视声嘈杂，左看看右看看，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便站起来四处走走，穿过客厅的过道墙上，挂满了装框好的图画，有素描和油彩，右下角竟属着雨的名字和作画日期，算来都是她十四五岁时画的。
阳光撒到我的身上，书房充足的照射，直晒到门口。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墙上和挂了把原木色吉他，一本《小王子》单独放在书桌上，我不是个爱读书的人，也忍不住去翻开瞧瞧，前几页都是彩绘的图画，文字篇幅很短，像儿童读物。
“来帮帮我！”
“来了！”《小王子》还没来得及合上，雨可能反应过来，把我一个人留在陌生环境呆着，不太妥当，或者确实又需要帮忙。
她捆扎起了头发，脖子上挂着黑白条纹的围裙，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小屁孩，喜欢吃辣吗？”
“别太辣了就行。”
“真是弱，想看你被辣哭哈哈哈。”
借着洗菜手上带着的水，我勾起指头往她脸上弹洒，打杂似的在厨房里为她鞍前马后，总算在饿死之前，填饱了肚子。
“你可以呀大姐，没看出来开馆子的”，吃得太撑了，我索性躺到了沙发上，接过雨递给我的纸巾，潇洒擦拭几下嘴巴，拘束内敛已经不翼而飞，全当自己家了。
“姐姐只是喜欢烹饪”，雨扶着汤碗，用勺子轻轻搅拌后，才端起来抿了一小口。
“我觉得你真可以开餐厅，我给你工作，就不用上学了！”
她扬起嘴角，浅浅笑了笑，“小屁孩。”
“哎，上学真的太讨厌了，枯燥的课程排的满满当当，繁重又乏味，体育老师和音乐老师还总是有事”，我碎碎叨抱怨起，“不想上学了。”
雨两眼紧紧地盯着我，随着学习压力增大，又接收到外界的诱惑，我很难静下心来。
“哎，反正就是不想读书，死记硬背东西很讨厌，老师动辄责罚人更讨厌。”
“噢，我知道了，你犯错了吧？”
“我前几天考试，不过就是把重复做过很多次的题目答错了，班主任就把我叫办公室数落了老半天，我就说了句那我不还是排名靠前吗，班主任就说我骄傲不虚心，还给我父母打电话，我就又被说了一顿，当时办公室里的老师还起哄，‘哎呀，这多简单呀，你不应该啊’，听着我就烦，烦死了！”
“行了，多大点事呀，下次别犯不就行了吗？”
“什么叫下次别犯，谁想犯错似的！我真后悔自己不是个坏孩子，坏孩子好一点就有各种奖励，好孩子所有人都容不下你一丁点错误”，我抽噎起来，那一肚子的委屈。
雨坐到我身边，伸手揩了揩我有些湿润的眼角，“乖，没事啦，你要是优秀累了，就调调皮，别让自己不快乐嘛。”
“你会弹吉他吗？我看到你书房有。”
“姐姐什么都会。”
我屁颠屁颠去把吉他拎了出来，求着雨弹给我听。
“你想听什么？”
“随便啦，你要是弹的好，我就拜师！”
她笑着调了调音，拨起琴弦，清脆悦耳的旋律，伴着她温柔的清唱，《虫儿飞》倒是也动听了。我变身小迷妹，崇拜的不停鼓掌，曲终她把吉他递给我，我胡乱拨着弦，没有章法的声音也很动人。刚切成果盘的西瓜，肉瓤和她的嘴唇一样红。
“你吃西瓜好像在吹口琴啊！”
“有吗？”我停下来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她笑的像个孩子脸庞，我的嘴继续咂吧。
几个月后，我辍学了，这竟然花了我很大的勇气，把压在身上的所有人的期待都给卸了下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是发出最多的声音。
犹豫不决的日子里，那涌上喉头又生咽下去的冲动，重复了千百次，终于爆发出来。有人说我胆怯，受点难就逃避；有人说我叛逆，不顾家人感受；还有人说我算是废了……我都听着，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恶意，甚至无关及的陌生面孔也在对你说三道四，放弃读书就是放弃生命吗？必须按照规程执行人生吗？难道让自己快乐不是最重要的吗？我知道上学好，好好学习是美好人生的开端，可是不上学就一定不好吗？这世界那么大，每个人所爱所适合的都不一样，有人选择读书，自然可以有人选择不读书，只是不在学校，不按照义务教育走而已，不代表就没法学习，没法进步，我想按自己的方式，踏自己的步调行进。锁着不愿学习的躯体在教学楼里，不如敲破锁链，至少是你自己决定的选择。
“你呀你，小屁孩！”为了逃避亲人埋怨的面孔，我跑到雨的家里躲着，她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又自责起来，好像是她的错一样。
“我……对不起。”我的情绪十分低落，第一句对不起是对雨说的，也是说给自己和所有人听的。
“算了，没事！反正都这样了，那就这样吧，乖，饿了吧？”
“嗯……”哭累了，就会觉得好饿啊，没有力气哭了。
明明是做了自己想做的决定，却得不到亲人的理解，一个人就会觉得很难，还好有雨。以后遇到大山大海，一定告诉自己，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那就无条件接受所造成的一切，无论多好多坏。
我想起了那把吉他，但还不会弹，随意地拨起空弦，嘶哑着哭腔，哼唱着“黑黑的天空低垂”……
雨在厨房给我做吃的，听到我发出的渐起渐弱的声音，便接了去，“虫儿飞，虫儿飞，只要有我陪”，“别难过了，我教你弹吉他。”
我骑着单车，载着她，穿过银杏林立的街道，银杏叶年年都黄的动人。
辍学的半年里，雨一直陪着我。我说想把各行各业都做上一遍，她说，“这个想法有意思，我也要！”我们在理发店呆过一段时间，顾客太难伺候，工资都没拿就跑路了。又去咖啡厅里学做咖啡，拉花和各种不同的咖啡器具散发着魅力，不过每天都要喝许多种咖啡，熟悉不同的豆子，晚上我俩关灯躺在床上就会出现这样的一幕，“你睡着了吗？”，“我睡不着啊！”，“咖啡有毒，我困了，可是我睡不着啊！”，“要不我们再喝几杯水？”一周后，因为晚上一直无法成功入睡，第二天起来上班毫无精神，也就放弃了这份工作。第三份工作在书店，是雨找的，她说书店工作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免费看书，她还说，“等我玩累了呀，就停下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开起自己的小店，卖什么不知道，有什么卖什么吧，反正肯定会摆上超级多的书，每天店里就稀稀落落的人就行了。”这个时期，我也跟着她读了不少的书，受她的影响也喜欢上了读书，用她的话来说，书籍百利而无一害，作家的心血都汇集到了文字中。我俩在书店呆了近两个月，疲于每次静下来看书时，突然被顾客打断。走的时候，用剩余工资买了一堆列下的书单，两个人四只手，被装满书的塑料袋勒的通红，背上的包也塞的沉甸甸。
没多久我又进了学校，雨是我的学姐，镇上这所职业院校，是我回顾往昔时，最珍贵的记忆。那时候，我们年轻，自我，无知，所以无所顾忌，肆意挥霍时光，大喊着生活万岁，却不曾读懂生活。
她的头发长了很长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优雅迷人的气息，数不清的追求者，却没有接受任何一个。
“那男的还行啊，长得蛮帅的，对你也挺上心的，我每天和你一起都能偶遇他哈哈！”
“姐姐眼光高着呢！”
“咦，小心老了没人要。”
“没人要关你屁事，我要孤独终老，不结婚。”
“你不结婚，以后别人都幸福一家，就你一个人，好可怜哦。”
“结婚还不是会离婚，你还小你不懂。”
雨是因为父母的爱情，而恐婚的，对她来说，与其和另一个人朝夕相处，不如和自己，她说自己是一本最厚最难读懂的书，她想一个人静静地花上一生去读懂自己。她也说过，她爸妈感情真的特别好，他们离婚的时候，她完全是懵的。大人的感情，小孩子总是难以捉摸，就像我辍学那会儿，我爸妈互相怪罪对方没有尽够责任，闹着要离婚，最后两个人又无缘无故和解了。
我的头发还是很短，穿着也很中性，时常被误认为是男孩子，或者雨的男朋友，问的人多了，她索性说我是她的表弟。
“我问你个事呗？”雨没有理我，就像知道我会问什么一样，“听说狗哥喜欢你，而且一直单身也是因为你？”
“是呀。”
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爽快，“还有传言，狗哥以前的名字叫陈柏，后来改成了陈泊，是吗是吗？”
“这倒也是真的，不过你个小屁孩从哪里打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哇！”，“狗哥改名字是因为你！你是雨，他就把木改成了水！”
“这……你听谁说的？”
“你管我，反正就是这样的对吧！”同班的一个女生暗恋陈泊，她在办公室看到了陈泊个人资料上曾用名一项，便发现新大陆般告诉了我。
“你要死啊！什么这样那样的，我怎么知道！”雨跺起了脚，这是她心里急躁又无可奈何时，外在的表现。
“你俩在一起吧！狗哥是真俊呀，又温柔贤惠”，“你赚了，还不用孤独终老了”，没有理我，“其实你俩可以试试嘛，又没非说要结婚的。”
“哎，你个小屁孩，都想来管我了，管好你自己吧！”
“我自己啊，我自己啥都挺好的呀，倒是你，多大年纪了还单身呢。”
“小屁孩，怎么不谈恋爱？”
“我谈什么恋爱，我还小呢，而且我想一个人生活。”
“那你老了咋办？和我一样没人管很可怜哎。”
“无所谓啦，我又没想活很久，三四十岁就可以了，只要我从现在开始，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去很多地方旅行，这是我的梦想，老了身体也不好，也不能到处走了，还是玩够了就死了吧。”
“切，那变老之前呢？一个人会孤独的。”
对啊，一个人会孤独，可是我好像没法喜欢上谁。
“小屁孩，要不以后我俩一起生活？反正我们都不想结婚，两个老女人生活在一起，谁大姨妈来了另一个就得伺候祖宗一样照顾对方，行不？”
“听着倒是不错，你做饭也蛮好吃，可万一两个人大姨妈都来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