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单位找我们来,不会是让我们来拼好这棵青铜神树的吧?”老程看了看毛幂。
“当然不是,事实上,这只是神树的一小部分。是冰瀑布形成前流水从山顶上带下来的残片。”毛幂这次倒是很爽快地回答说。
底部那些残存下来的石块和木片残骸堆下,有一部分折断的青铜枝杈倒插在土里,看起来就像是钻探到地心的一个孔洞,或是一个捕捉野兽的陷阱。原来毛幂所谓“神树的一部分”是这个意思。
燕昆仑跳进了深坑看了看,却皱着眉头,显出一副困惑的神情。我看到这段青铜树枝时,也觉得怪怪的,从规模来看,这根树枝即便是在末梢,比起在海底见到的那棵扶桑神树来说,也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从残存的遗迹来看,这棵神树即便复原,规模也比我们在海底所看到的那棵足足有十层楼高的扶桑神树小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且从这些青铜残片的形制来看,也与扶桑神树迥异。按常理来说,这两处建筑既然是同一个上古文明所为,在文化上又有关联意义,而且很可能是建造于同一个历史时期,想来应该不至于厚此薄彼才是。
“不对,这不是树枝,而是树根,我想,若木大概应该是一棵倒生树的形态……”
看到这些残片后,若汐就想到了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许这棵树在设计建造的时候,就把重心放在了地下的部分。
“什么倒生树?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树可以倒着生的。”老程好奇地凑过来看。
“卡巴拉生命树。”唐娅立刻就明白若汐所说的意思,对我和老程解释说:“卡巴拉生命之树又被称为倒生树,是神创造宇宙的蓝图,也被用来描述通往神的路径。”
“卡巴拉”是基督教产生以前在犹太教内部发展起来的一整套神秘主义学说。在希伯来文中,“卡巴拉”的本义是“接受到的”或“传统的”,原指《旧约》中的两个组成部分“先知书”和“圣录”。
“如果青藏高原就是最初的伊甸园的话,这里出现一棵倒生树就不奇怪了……”老程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设想。
亲眼看到一个起源于古巴比伦神话的象征建筑出现在了这大雪山下,我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说起来,巴比伦的创世神话与创世记有很多相似之处。最古老的生命树图形也来自古巴比伦。在那些神话中,卡巴拉生命树不只是一个存在于纸上的图样,也是一个真正存在的宇宙。在《旧约全书·创世记》中也记载说,生命之树位于伊甸园中央。”若汐补充说。
“其实若木在神话传说中,是太阳下潜地底所经过的神树。太阳由若木下潜入地下,又由另一株神树扶桑升上天空。所以若木神树的真正意义,应该是体现在地下的部分。而”唐娅也想到了一个若木神话中的对应之处。
“且从规模来看,这样的地下‘树根’应该不止一根,如果没猜错的话,很有可能是十根。”若汐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十个入口,对应上古十日。”
“不愧是布莱克教授的高材生,这么快就看出来了。”毛幂赞许道。
方才毛幂提到布莱克的时候,若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想来她对自己的老师还是很有感情的,而且此时布莱克也正生死未卜,善良如若汐,一定也在暗暗担心他的安危。
“难怪刚才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比起扶桑,若木这棵树实在太小了。原来如此……”我也恍然大悟。果然,我们所看到的竟然只是若木一根树根的残片……
“既然找到了树根,想必你们应该已经在上游找到了若木的遗迹了吧?”我问。
“我们的确已经发现了入口,并且派人进入了地下的洞穴里,但之后却出现了一些问题。”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毛幂摇了摇头,而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十天前,我们派下去的六人小队全部失去联系。”
几个人面面相觑,看来我们这是当饲料来了。相较之下,404研究所的第二队人马倒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看来他们在出发前已经被告知了相关的情况。
“下去的人在失踪之前有没有反馈回什么信息?”老程问。
毛幂继续摇头。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他们最后从内部炸毁了入口。”
陆离还补充了一个让我们更加心中忐忑的消息——进入到洞中有强烈的磁场干扰,与外部的通讯全部中断。不过我们之前在海底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内部应该还是能维持一定距离的无线通讯,只是一旦出现问题就得自求多福了,根本不能指望外部救援。
“我们现在离入口还有多远?”我问。
“再往前走一段路,绕过前面那个悬崖,入口在冰壁上。”毛幂像挤牙膏一样,不到不得已绝不多透露任何信息的做法,实在让我欲哭无泪。
“我们现在继续走吗?”我问。
“稍等一下。你要找的人应该马上就到了。”毛幂简单说道,从昨晚我提出要求开始到现在,不过是短短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大伯和向蛮子两个还在天南海北的人此刻就已经出现在了这大雪山脚下,404研究所这台庞大的机器效率简直高到可怕。
几个人就地休息了一会,若汐恋恋不舍地扎在坑里,还忍不住去筛那些挖出来的雪泥,试图找出一点上古文明的蛛丝马迹。燕昆仑一有空就闭目养神,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唐娅则拿了张纸在写写画画,试图绘制出这棵若木神树藏在底下的部分。
这期间,我闲下来胡思乱想,还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如果布莱克在九十年代初已经在邛人石墓的壁画上发现了时间晶体的隐秘,按说在那个时候他绝不会将发现时间晶体的机会拱手让人才是。而且从海底回来后,布莱克至今都未在和我联络过,似乎对404研究所这边的行动一无所知。但我总觉得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应该早已设下了个局,现在只是躲在暗中窥伺而已,想到这一层,让我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而且从刚才毛幂所透露的信息来看,十天前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那刚好是我们从勿里洞海域返航靠岸的时候。许多环环相扣的事情,已经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开始引发后续的连锁反应。
不久之后,向蛮子爽朗的叫骂声就从黑松林那头传来。
“咯如今那,越是熟人就越好剁咧……我就讲,你们两个伢子带老子的笼子吧?”骂归骂,向蛮子却是面带微笑,实在看不出来他有在愤怒的意思。
但再次把他拉下水深陷险境,理亏在我,我低声连赔了几个不是。向蛮子见状,反而咧嘴哈哈大笑,表示他对我没意见,只是在抱怨这阴魂不散的404研究所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丝毫不管那些还在“狗皮膏药”上班的人有什么感受。
我接触过的长沙人,都有一股霸道和蛮横的气质藏在骨子里,但向蛮子是其中尤为特别的一个,也许是因为人到中年的缘故,他身上有一股子土匪般的恶气和草根市井气。听他说话,似乎就能想象到他喝着啤酒打着赤膊坐在湘江边舞动双臂喷着唾沫星子的情形,动不动就“你要哦该咯”和人上头的样子。
之前相处的日子里,我和向蛮子倒是挺合得来,而且也聊了不少他自己的私事。从部队转业后这么些年,向蛮子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想着像大伯一般打拼出一番事业,一直保持着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但他骨子里始终有股劲没有泄掉,似乎他一直在等着的,就是这么一个被召唤重上战场,救天下于水火的契机。
跟在向蛮子身后缓缓走来的,是大伯。这一次见到大伯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出事以后,我一直寄居在大伯家,这些年没少给他惹麻烦。一直以来,我都把这当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直到这几个月接二连三地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我才明白这种“理所当然”的难能可贵,尤其是这样以身犯险的时候。
一夜奔波,大伯的头发有些凌乱,神色显然憔悴了不少。这些年来,我甚至没有留意到大伯的头发已经花白,不再是昔日里那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陈连长”了。
“大伯,我……对不起。”我艰难地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一家人说这些干嘛。”大伯摆摆手,这一次没有责备我,反而让我更觉得难受。
“玄羽啊,既然选了走这条路,就好好走下去。记住,你的命运始终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大伯若有所指地对我说道。
我嗯了一声,这句话多少让我振作了一些。
“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花满庭跟在身后,神色看起来却很悠闲,一点也没有焦急的意思。
队伍继续开拔,目的地是一侧留有冰川擦痕的冰壁上的一处裂隙中的若木神树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