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叔叔的这一番话,顿时在我内心激荡起了许多疑问。看起来,他的确是知道一些什么,只是不肯向我透露。事隔二十年之后,我才终于窥见一点蛛丝马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庚叔叔,你跟我直说吧……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那时候您常来我家,您应该见过这张照片……对吧?”我憋着一股劲儿地问道。
庚叔叔一愣,而后缓慢地摇了摇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我顿时有些急了:“庚叔叔,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你就告诉我吧。既然现在有人把这张照片给到我手上,就算我什么不干,对方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没想到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庚伯伯还是不肯透露半句。
本来,我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找庚叔叔打听一下这张照片的一些特征而已,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而这一切,竟然在很早以前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联系。
只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证实过什么,解释过什么。
在那场意外之后,我就被带离这座小镇。这二十年来,无论是祖父祖母或是大伯一家,从不曾当着我的面谈论父亲参与的那次海上考古行动,或与此有关的话题。有意无意地,关于这一切似乎都被刻意地忽略掉,只剩下一个轮廓模糊的秘密。
“实际上,昨晚给我照片的人,差点就放火烧死了我。”我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了。我把回到镇上之后的经历和盘托出。
庚叔叔眉头紧锁,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听我说完这一系列奇怪的事。
“其实,忘了这回事,把玄铁匣埋回去后离开这里,你仍然可以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但一旦你开始追查下去,不仅会让自己置身险境,你的生活也会发生重大的变化,甚至再也回不去。即便如此,你也要继续追查下去吗?”庚叔叔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开口,看起来很是严肃地问了我这一句话。
这句话有些费解,我愣了一下。
难道说,我现在所拥有的生活,也已经是在二十年前就算计好了的?
那所谓的危险,究竟又是什么?
而且,更让我意外的是,庚叔叔在二十年前居然也是知情者之一。
不,更进一步想,或许,这二十年来,周遭所有的人或许都知道其中的隐情,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这一切对我而言,实在是太过震撼了。
“就算你继续追查下去,你的父母也不会再回来了。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呢?”
“我当然知道他们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从某一天开始,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孤儿,也只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接受现实,假装父母的过世只是一次接一次偶然的意外。而现在,我拿到了父亲在二十年前留给我的东西,在我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么一线希望,哪怕真相再残酷也好,代价再大也好,有人设局也好,我也想弄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认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句一句,仿佛掷地有声。
庚叔叔仍然缄口不语,抽着闷烟。屋内已经烟雾缭绕。
“您是要我继续像原来一样,明明有很多疑惑,却只能假装我父母只是遇到意外吗?”虽然有很多的疑问,但此刻脱口而出的,却只是积郁在内心的委屈。
庚叔叔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但我的心情已经糟糕透顶,也就无暇顾及他的感受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你来到一扇门前,你明明知道门那边正在发生什么与你切身相关的事,但那扇门却关着,完全无计可施。而你被困在门的这边,没有其他出口,要出去就只有打开那扇门,那么究竟是破门而入,还是寻得钥匙,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稍微冷静了下来后,我整理了下自己的想法和态度说道。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对我而言很重要。而且,父亲母亲既然留了一个线索给我,想必也是希望我追查下去。所以无论幕后会有什么,我也会义无反顾地一步步追查下去,亲手把真相一点点地挖出来,哪怕赌上性命也没关系。”
我的倔气上来,要杀要剐就来好了。但无论是敌是友,除非出现在我面前把一切说清楚,否则我绝不会言听计从,这么任人摆布。虽然不知道,继续追查真相对我而言会带来什么影响,但我清楚知道,这一切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把话说完,见庚叔叔也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便也不再做声,打算告辞。我其实只想倒出心里的想法,至于能不能从庚叔叔的口中撬出一两句话来,我也没把握。
也许是我的神情有些异样,庚叔叔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头摁灭。看起来,我的一番话,对他有很大触动。
令我意外的是,庚叔叔没有再劝阻我,只是淡淡地说道:“如果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想追问下去。走之前,我有件东西要交回给你。这里有一件东西,也是你父亲留下的。”
我心中一震,除了时间胶囊之外,父母亲还给我留下了其他的线索?!
许多的疑问涌上心头,堵在一起,一时竟不知该先问什么。
庚叔叔默默起身走到角落的书桌旁,拉出了一个抽屉。我看着他把里边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清空出来。而后,把整个抽屉都取了下来,拿了一把裁纸用的美工刀小心把抽屉的底板卸出来。抽屉底板看起来像是有个夹层,沿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缝隙用力撬了撬后,顿时出现一个不大的暗格。原来,暗格的设计很是巧妙,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来。
暗格里,只有一个用文件袋包好的旧信封,还是当年那种红白蓝相间花边的航空信封。
这种信封主要是通过航运来送信,通常是国际信函。看起来,这似乎是一封从国外寄来的信?
“本来,我不想再让陈家的后人再牵涉进来,让一切到此为止。只是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被人引到了我这里。看来,有些事情,还没有完结。”庚叔叔终于开口说出了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您说的有些事情还没完结,是指什么?”想了想,我决定先问一个迫切需要解答的问题。
庚叔叔却没有理会我的疑问,只是轻描淡写却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里面牵涉的事情很多,一旦你开始追查二十年前的事,幕后的一切自然会一一浮出水面。不过,这里面有些事甚至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而且从长辈的角度,我也还是劝你最好不要牵涉进来。知道的越多,意味着责任也越大,如果不断追问下去,终有一天,这一切会超出你所能承受的范围。”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把我绕得不知远近。但我一直都是个比较偏执的人,认准的事,我会咬住不放。庚叔叔这是危言耸听也好,语重心长也罢,对我来说,都不能让我就此罢休,把疑问烂在肚子里。
“庚叔叔,如今我也已经二十三岁了,我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父母当年之所以会选择在二十年前埋一个时间盒子给我,要求我在二十年后才打开,想必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吧。现在,您也大可不必担心我的承受能力。”我摆出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样子。既然有一线希望获知真相,我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再说了,我这种人典型的行为逻辑是,不管死不死心,总之先到了黄河再说。
庚叔叔把那封信递到了我手中。
信封在时隔多年以后已经有些微微发黄,不过上面的墨水字迹还很清楚,正面是用英文书写的地址,看邮戳,这竟然是一封从美国旧金山唐人街寄来的信?时间是1990年12月,收信人是父亲,信寄到了父亲当年工作的研究所,不过寄信人一栏却没有写地址,只有两个缩写字母“F.M”。
这个F.M又是谁?
印象中,父亲母亲从未提起过我们家有海外关系。不过也说不定是学术交流之类的书信往来。
信封已经被拆开过,一边有裁纸刀划出的痕迹。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
我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又是老照片……
果不其然,那张照片上的画面,与我昨晚收到的那张黑白照片几乎如出一辙。画面上都是很暗的环境下拍摄的一个古建筑的照壁部分,仔细看的话,这一张照片角度稍微有些不同,似乎是同期拍摄的另外一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两张莫名其妙的旧照片?
庚叔叔示意我翻到背面。
与我先前拿到的那张照片不同,信封里这一张老照片,背面右下角的位置,有两行用蓝色墨水笔写的小字,字迹清秀,笔画工整。第一行字是一句古文:“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而不上同于天,则灾犹未去也。”
一句古文,只是不知摘抄在这照片背后有何用意。
而第二行字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地址。
“这个地址是……?”我问。
“当年你父亲做田野调查时发现的一个古村落,在四川西南部。”
一个关键的信息。照片的右下角有一个日期。“90.08.15”
这是发生在我出生以前的事了,而且从我记事以来的印象中,似乎也没有听谁提提起过这样一个地方,或我父亲母亲年轻时候去那里做过田野调查。
又是一个在我面前保持缄默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