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来得及低下头,便听到一阵噪音呼啸而过,车窗玻璃上顿时出现了几个子弹孔。幸亏燕昆仑一个急刹变道,子弹才将将擦过头顶,没有打中。
车在盘山公路上几乎倾覆,借着惯性打转了好几圈之后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从路边擦了过去,勉强在悬崖边停了下来。我们在车里被甩得七荤八素,若不是绑着安全带的话估计早就飞出去了。方才一侧贴上来的一辆摩托车,被挤了一下后已经掉下悬崖……
唐娅吓得尖叫一声,双手捂着耳朵躲在前排座椅背后。老程此时也抱着若汐趴在座位上。
“没事吧?”我大声叫道。车窗玻璃破了之后,风夹杂着雨声一下子涌入了车内。玻璃上围绕着子弹孔龟裂开来,仿佛随时会碎掉。
“没事。”老程护着若汐,唐娅也没有什么大碍。燕昆仑的手臂却被子弹擦了一下,血流如注。车再次轰鸣一声,起步上路,燕昆仑不敢分心,一边小心前方随时可能出现的状况,不时还要盯着后面穷追不舍的其余几辆摩托车。此刻,几个人命悬一线,唯一能倚靠的只是燕昆仑的高超本领和冷静判断了。
后备箱传来子弹打中金属板的声音,一辆跟上来尾随在后的黑色轿车摇下车窗,伸出一把枪。燕昆仑一边把握方向盘左右奔突,一边摇下车窗,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按了一下之后便扔出去。
倒后镜里,那个被点亮的红点掉落到对方车底,而后迸发出一阵强烈火光,那辆黑色轿车一打滑,之后便停下在原地,冒着浓烟无法动弹。
虽然又解决掉一辆车,但此时仍有四辆摩托车穷追不舍,前方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埋伏。摩托车的机动性能比大货车好太多,瞬间功夫就追了上来。我们现在简直成了群狼环伺的羊,等待着被撕成碎片的一刻。
燕昆仑猛打方向盘还是没能控制住方向,虽然避过了和那辆吉普车硬碰硬,但还是车头一歪,车身摇摇晃晃地往路边的围栏撞去。嘭的一声。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伴随着金属刮擦撕裂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脑勺就重重磕到了座位上。眼前一片模糊,强烈的耳鸣和眩晕感在瞬间将意识冲刷成一片空白……
前面拦着一辆没有开车灯的吉普车。看样子这一关是过不去了。
数秒钟后回过神来,才发现弹出的安全气囊冒着烟。一辆贴着我这一侧的摩托车此时已经近在咫尺,那人戴着安全头盔面目不清,我只看到举起的手枪正对着我。这么近距离被打中必死无疑。我完全没有还手甚至躲避的余地,但就在瞳孔收缩的一刹那,我却看到摩托车上那个人突然身形一歪,栽了下去。
下一秒钟,事情向着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向逆转。
那一辆吉普车上下来一个人,那家伙穿着防弹衣,戴着头盔和墨镜,身着户外迷彩服,手上端着一把微型冲锋枪。在我们停下车的这点时间里,已经结果掉贴着我们身后的那三辆摩托车上的人。
来人是敌是友?这是狗咬狗还是黑吃黑?此刻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就连燕昆仑也愣了一下,似乎这人的出现根本在他意料之外。
手持微型冲锋枪的墨镜男打死了三个人后,竟然若无其事地重新上了车。引擎一阵轰鸣,吉普车扬长而去。
燕昆仑观察了片刻之后,再度启动车辆,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前面那车始终没有放冷枪,也没有限制我们行动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看起来倒像是在给我们开路。那辆动机不明的吉普车一直到加油站附近,才打起双闪,进了加油站。
此时若汐还昏迷不醒,我们急着去医院,燕昆仑犹豫了一下,没有减缓速度,开着那辆已经伤痕累累的车擦身而过,继续在雨中赶路。
在天亮以前,我们终于赶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老程抱着若汐冲进了急诊。所幸一路上唐娅处理得当,及时打了抗蛇毒血清之后,若汐基本上已经转危为安。只是大概有点轻微脑震荡,暂时还昏迷不醒。
燕昆仑把我们在医院附近放下之后就把车开走了,说是去处理一下这辆车,也不知道他所谓的“处理”是否合法。但现在这种状况,开着一辆显然出了车祸还带着弹孔的车招摇过市显然不是明智的做法,也只好由着他去。一想到这辆车还是租来的所以还要赔一大笔钱,我就郁闷不已,真是无妄之灾。
虽然我急于知道那些对我赶尽杀绝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但看来燕昆仑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此时老程和唐娅在病房里守着若汐,只有我独自一个坐在医院的走廊,心中烦闷不已。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车上,燕昆仑这么说。
所谓的“来得及”,是趁我所在乎的人还没被我害死之前吗……
深深的倦怠和无力感彻底击溃了我。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燃烧的夜晚……
我从小就不喜欢医院,尤其是住院病房。此时已经是黎明时分,医院里的人并不多,但经过这一夜惊魂,我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再出什么状况,以至于心存警惕地盯着周遭的每一个人,一只手还暗暗伸进背包里抓着那把匕首。
“玄羽……你……还好吧……”唐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我摇摇头,不想说话。
此刻我很敏感,很介意一再被欺骗……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唐娅,还能不能把她当做是自己可以信赖的朋友……如果那一次偶遇只是精心设计,如果唐娅对这一切早已知情……
唐娅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在我身边坐下。
她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化作一声叹息。
“对不起……”良久,唐娅还是开口,说出了最没有意义的三个字。
“哦。”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实在没有心情强颜欢笑或是假装若无其事。
又是漫长的沉默。
“玄羽,刚才……是怎么回事……”唐娅闷坐了一会之后,开始没话找话。
“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吧。”我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茫然地望着虚空之中的某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说道。我知道自己其实只是在发泄淤积在内心无处释放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唐娅委屈地低下了头。透过发梢,我看到她忽闪的眼睛里忍着的泪水开始盈眶。
“我认识昆仑大哥,是因为我奶奶是昆仑大哥的救命恩人……”终于,唐娅吞吞吐吐地开口说。
“哦。”那又如何,和我没关系。
“昆仑大哥……是当年燕家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
而后,唐娅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关于燕昆仑的事情。
燕家从前也曾是书香门第,好几代人读过书考取过功名。燕昆仑的祖父人称“燕师爷”,民国时期曾经在当地的某个军阀势力手下当过参谋。燕师爷从小饱读了不少书,因为川中连年军阀混战,被迫到成都讨生活,在那里遇到了赏识他的刘姓军阀,从此追随其后。
日本侵华时期,蜀中子弟出川抗日,奔赴前线,燕师爷也随着那位刘姓将军客死他乡,以身殉国。燕师爷身后留下三个儿子。长子在随后的内战中阵亡,次子也死于瘟疫。两人虽已婚配,却都未有子嗣,只剩下燕昆仑的父亲这一脉香火。
到了九十年代初,发生了一场蹊跷的灭门惨案,燕家剩下的七口人惨遭横祸。那时候唐老太太在乡下当医生,机缘巧合之下救活了一息尚存的燕昆仑。此后燕昆仑便与唐家常有来往,保持着联系。
二十年前,燕昆仑参与了那次勿里洞海域考古。但失踪五年之后,燕昆仑又悄然回到了川中。在拜会过唐老太太后,燕昆仑便在唐家住下,此后还在成都待了一段时间。
那时候唐娅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在活泼好动的年纪。有一次见到燕昆仑在练武,便缠着要他教。燕昆仑大概也是觉得唐老太太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充当了唐娅的武术教练,教了她一段时间扎马步和梅花桩之类的基本功。
此后燕昆仑常年在外,隔个三年五载才会回一趟成都,但每次来,必定会前往拜会唐老太太,因此缘故,与唐娅倒也并不算生分。半年以前,燕昆仑再一次回到成都小住了一段时间,而后却又匆匆离开。
这期间,唐娅好奇偷听到他和唐老太太道别前的谈话,才知道燕昆仑打算前往的地方,就是我的老家。燕昆仑走后,唐娅便借口偷溜出来,追随着燕昆仑的脚步去到那个海边小镇,然后才有了和我相遇的一幕。
听唐娅说完这些来龙去脉,我其实已经选择了相信她。只是所谓的真相呈现在眼前时,我依然还是无所适从,不知道这些话里面又有多少分为真,多少分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