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成都休整了将近一周。这期间,四个人几乎逛遍了成都周边与古蜀文化有关的博物馆和考古遗迹。若汐还找了关系,以考古工作者的身份进入到挖掘区实地探查,收集相关的文献资料。
成都有文字可考的建城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战国晚期张仪筑成都城——“周回十二里,高七丈”。但实际上,距今25000年前,四川盆地就已经开始出现人类文明的痕迹了。古蜀文明与华夏文明、良渚文明并称为中华上古三大文明。在新石器时代晚期,以宝墩文化、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与战国船棺墓葬为代表的古蜀文明便已成熟。
这些古蜀文明的遗迹中,都留下了丰富的线索。
三星堆遗址不仅出土了大量的玉器,还出土了数量众多的青铜面具。这些青铜面具的脸型与现代当地人大相径庭,跟复活节岛上的摩艾石像倒是有几分相似,几乎全是粗眉毛、大眼睛、高鼻梁、阔扁嘴,没有下颏,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此外还有金杖和青铜神树,以及代表太阳崇拜的“青铜太阳轮”,太阳轮的光辉不是简单等分成双数,而是并不容易均分的单数五,表现出了远超当时水平的数学思维。 在五千年前把一个园平均分成五等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些文物与世界上著名的玛雅文化、古埃及文化都非常接近。
金沙遗址所出土的文物在风格上与三星堆存在有着较为密切的渊源关系,然而玉琮的发现证明,那时长江下游文化的良渚文化已经开始对古蜀文化产生了影响。但太阳和三足乌崇拜还是一以贯之地保存了下来。其中不得不提的就是太阳神鸟金饰。极薄的圆形上采用镂空方式表现,四只神鸟围绕着旋转的太阳飞翔,中心的太阳向四周喷射出十二道光芒。此外,金沙遗址的祭祀建筑不是一般顶部平整无建筑物的木构祭台,而是有类似亭子顶部建筑的“社”,神圣威严的“古蜀大社”也是日本神社的祖型。
只是到了金沙时期,古蜀文明又进一步衰落了,出土的青铜器都是以小型器物为主,就连三星堆水平的大型青铜面具、神树等都已经无法重现,遑论海底那高耸天际如同巨塔的规模了。
我们还去了地处宜宾的石柱地遗址,那是古蜀人南迁之后的一处重要据点。
据史料记载,秦灭蜀之后曾有一支战败的蜀人从成都平原出发,南迁至云南和越南北部。在越南北部,考古学家曾经发现过和三星堆一样的牙璋。而巴蜀与滇缅族群也长期存在着经济和文化互动。但已经没有任何蝌蚪文字,也没有发现可与金沙时期等量齐观的青铜器。
这些天来,我和若汐、老程越来越觉得,除了古蜀文明之外,世界上其他的古文明与消失在海底的上古文明之间或许也存在着某种尚未为人所知的继承和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且,布莱克的说法或许是对的。
所谓的历史终结,并不是世界末日,而是历史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文明开始陷入停滞和衰退。等到下一个大的气候周期和环境剧烈变化到来时,文明已经衰退到无力对抗的地步,从而被淘汰。这个文明与气候、地质变迁的周期,便是所谓的天命,或者说历史规律。
在逛博物馆和考古遗址的同时,我们也采买了进山所需的物料装备。 除了帐篷、背囊、绳索、登山鞋、荧光棒、饮用水和干粮等户外用品以及考古锤、手铲、铁锨、手套等工具。在若汐的建议下,还花血本买了金属探测仪和光泵磁力仪。布莱克如约给我们三人分别打了一笔为数不小的钱作为参与勿里洞项目的劳务报酬,正好用于此行的开销支出。
一周后的清早,我们开着一辆租来的日产奇骏从成都出发,经西昌前往荒无人烟的凉山地区。
照片上的地址从位置上看大致位于大凉山之中的某个古村落,但那毕竟已经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不止没有精准的地理坐标定位,事实上就连村子还在不在都成疑问。但眼下我们也无计可施,只好先去到之后再做打算。
从成都到西昌自驾车的路程有四百多公里,大概要开六个小时左右的车。唐娅自告奋勇地开车,老程坐副驾,两人轮流开一段。我不会开车,便和若汐坐到了后排。
不久之后,我们便上了“云端上的高速公路”——雅西高速。
这时我们才对李白诗中所言的情景有了一番切身的体会。蜀道不仅难行,还到处都是落石。稍有不慎就会发生事故。好在唐娅竟然车技娴熟,开得十分稳当,让我们几个都刮目相看。
险峻的高山上云雾缭绕,我们翻过无数高山,穿过无数隧道,路过波澜壮阔的大渡河,向着大凉山的方向进发。
一路上,四个人天南海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自然而然地又绕回到古蜀国和成都。
“你知道吗,《山海经》中就有提到成都哦,说是在大荒当中,有一座山名叫成都载天,而且那座山还和夸父有关,夸父就死在了那里。”唐娅手把着方向盘,一边说着,她对于古代的神神怪怪可是极有研究的兴趣。
“追日的夸父?”我好奇地问。唐娅嗯了一声。
“其实,夸父很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部落。”若汐说出自己的见解。
“是的,而且实际上按《山海经》里的说法,夸父追的是太阳的影子。”老程接着说。
一座名为成都载天的高山,一个崇拜太阳的古文明部落。
如果这是某一段与上古文明有关的历史,那这个神话隐喻或许便会有另外一番解释。
“那座名为成都载天的山在哪里呢?与成都又有什么联系?”唐娅问。
“这就不清楚了。成都是一个盆地里的城市,并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载天的山啊。”老程也不知其所以然:“《山海经》毕竟是先秦时期的典籍了,沧海桑田的,许多地名现在都很难对得上。”
“我觉得还是回到最原始的概念上来才对。比如说‘成都’这两个字。”若汐想了想说。
“古蜀国的开明王朝曾经在成都建国定都,开明氏就是庸成氏,而‘成都’二字的含义,实际上就是‘成族人’聚居之地,换言之也就是蜀人的地方。 ‘成’字的含义是‘来自高原的人’。 ”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若汐熟了之后还挺能聊的。
“等等,你说‘来自高原的人?’”老程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点。
我骤然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矛盾之处,如果说古蜀人来自高原,难道说《山海经》里那个“成都载天”竟然便是古蜀人入川之前所生活的高原不成?
而四川盆地周边可以“载天”的高原……
“青藏高原……”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那个消失的文明,为何会出现在青藏高原?
“这段时间我查了很多资料,一万两千年前,也就是那个上古文明消失的时期,很可能经历了一次海平面的急速上涨。”若汐说道:“而且,很多古文明都有关于洪水的神话,描述的时点大致上说也是这段时期。”
“难怪他们会往山上跑,洪水来了当然是爬上世界屋脊最安全。”老程继续发挥他的制冷机特长。
“是啊,这是个有趣的假设,就是不知道实际的情形是怎么样的。”我接着说。
“这就是考古派上用场的时候啦。其实啊,考古是一个推理的过程,跟破案一个道理,只不过考古是用物来推出一个故事,这个过程我很喜欢。”若汐微笑着说。阳光下她的笑容纯澈,正如她对考古的热爱。
“是啊,我可是很佩服你一个文艺范女生竟然跑去学考古,不是在荒山野岭暴晒,就是在暗无天日的海底摸鱼。”唐娅这话虽是赞扬,听起来味道却有些不太对。
若汐倒是不以为意,笑着继续说:“考古这个领域,尤其是做野外工作的,一年里得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田间野地里跑,从工作量上来说,的确是更适合男生。不过我喜欢野外考古,是因为可以不停地发现新东西,不像其他行业,日复一日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所以哪怕辛苦一点,但却很自在,也很开心。”
“还有就是希望不要有人再对考古工作产生误解,以为考古就是寻宝或者盗墓。其实,研究历史的最终目的,是希望能对人类历史发展和社会演变过程和方向能有一些思考。所以,一个简单的石器,一处不起眼的房址,都可能是改变人类对自身社会演变认识的重要证据,都值得考古学家重视。”若汐有些感慨。我先前从未想过若汐也有这么善感的一面。
当我们穿行在幽暗的隧道里,不时划过的灯光照亮若汐的脸庞,如秋水般的双眸中认真坚定的神情颇为迷人。
穿过长达10公里的泥巴山隧道 ,周遭天气顿时截然不同。方才还是阳光普照,此时却陷入了雾雨迷蒙之中。加上盘山公路已经在地势很高的山岭,我们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或者另一个世界。
这时,不知是幻觉还是心理作用,骤然之间,我仿佛看到了在那浓厚的云雾之中,浮现出了一只有如鲲鹏般巨大的三足乌,盘踞在群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