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影响力曾与儒家分庭抗礼的学派。
这是一个曾经显赫却又突然消失的组织。
我漫无目的地在网络上搜索关于墨子和墨家组织的资料,试图找到与这一切事件有关的蛛丝马迹。但看的资料越多,我就越是迷惑。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刻意抹去了痕迹一般,存留下来的资料东鳞西爪,面目模糊,甚至有人为干预销毁的痕迹。
两千五百年前,一位没落贵族后裔,穿着草鞋步行天下,以一个伟大理想感召了一群人,这其中有知识精英,技术工匠,也有平民百姓……
即便在现在看来,当时墨家所取得的成就在世界范围内也是空前的。作为先秦最具社会实践精神的学派,墨家曾经和儒家并称为“世之显学”,当时有“不入于儒,即入于墨”之说。 墨家逻辑是中国古代第一个逻辑学体系,也是全球三大古典逻辑体系之一。就连儒家代表孟子也承认:“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遗憾的是,在诸侯兼并列强征伐的战国时代,比起了解虚无飘渺的哲学思想和高深莫测的科学知识,国君们显然对墨家的组织力量和军事素养更有兴趣。而墨家子弟深谙守城战术,是当时唯一能亲身投入战场作战的组织团体,既有前沿的技术知识和战斗能力,又有严密的组织结构和管理纪律。
不同于法家、儒家需要仰赖贵族的开明才得以践行政治主张,墨家实际上自成体系,依托于普通的民众和工匠形成了一股独立的政治力量。
所谓“墨子之门多勇士”,墨家的成员自称“墨者”。墨者们吃苦耐劳、严于律己,把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按墨家的规定,被派往各国做官的墨者必须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张,行不通时宁可辞职。担任官职的墨者还要向组织团体捐献俸禄。
墨门领袖被称为“矩子”,由全体成员推举产生,在团体中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与此同时则是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因此,墨者以矩子为圣人,皆愿为之赴汤蹈火,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追随着矩子的人,至死也不会掉转脚步后退……
战国末年,墨家虽然分裂为秦墨、楚墨、齐墨三个流派,影响力却在儒家之上。只是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墨家骤然之间陷入衰落。其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加之墨家思想的政治特质, 墨者逐渐失去了存身的现实基础,并且消声匿迹。
青史之中,只剩下若干行走江湖的侠客神秘的身影……
就连墨家的典籍著述也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大地再度陷入割据战乱,生灵涂炭,曾经的文明也随之而倒退,十六卷七十一篇的《墨子》经典也在魏晋之后消失无踪。
直到盛唐,唐太宗李世民发起大规模官方和民间文献整理,《墨子》才又通过民间献书重见天日。只是此时仅剩下六十一篇,相比西汉的原典散佚了十篇。而且,贞观年间的古文整理运动只不过是让墨子的学说浮光掠影一般地存世百余年,在唐朝由盛转衰之后,便再度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这一次的断裂时间之久,长达近一千年。
一直到明成祖永乐四年,道教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及其弟张宇清奉诏主持编修《道藏》,才将《墨子》残篇重新辑录保存了下来。清代编《四库全书》时,仅残存五十三篇,有八篇已经只剩下篇目而没有了原文。
从这些保存下来的残篇之中,多少得以管窥当时的墨者们怀有何种思想和信仰:
他们认为人刚出生时就像无色的丝线,善恶等性格都是在后天的环境中染上的。
他们认为人性是趋利避害的,又主张“义”与“利”是相通的,从人的本性出发强调利他、利己。
他们主张"兼相爱,交相利",人们不分贵贱都要互爱互利,这样社会上就不会出现以强凌弱、以贵欺贱、以智诈愚的现象。
他们认为做官的不能永远都是高贵的,老百姓也不会永远都是下贱的。
他们反对统治者发动的侵略战争,声援被侵略的国家,并为此而奔走呼嚎,主持正义。
他们对统治阶层骄奢淫逸的糜烂生活极为反感。主张节俭,反对铺张浪费。
他们主张任人唯贤,各级官吏都要选择天下的贤人来充当,就连皇帝也是如此。
他们认为人处在贫困的时候不要怨恨,处在富有的时候要讲究仁义。对活着的人要仁爱,对死去的人要哀痛,这样社会就会走向大同。
……
一种说法认为,墨家的式微,是因为站到了儒家思想和统治阶级的对立面。
墨家批评儒家的礼乐和天命观念,认为天命论只不过是由暴君杜撰虚构、又由平民百姓演绎出来的概念,并不是仁人志士探索研究的结果。
一直到千年以后的清末民初时期,风雨飘摇,列强侵凌,文明衰微。
辛亥年间,穿梭于茶馆酒肆、勾栏瓦的仁人志士,或许也可以看做是墨家“匡世救人”理念的历史回响。而墨门对哲学和科学的研究也重回了国人视野 。 胡适回国后在北大开的第一门课便是“墨子的名学” ……
看资料看得眼睛疼,刚想关掉电脑休息下,这时,一则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
“太平洋海域发生激烈冲突,多国军舰正前往维和……”看到这个新闻时,我顿时心下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打开网页详情看个究竟。
新闻报道语焉不详地将冲突的缘由归结于周边国家因为渔船在争议海域作业而发生冲突,并未提及考古船的事情。但从公布出来的情况来看,绝非是普通的打击非法捕鱼活动这么简单。
冲突的区域果然是在大鲲号的返航路径上。在这三天里,印尼海军的巡逻舰击沉了51艘外国船只,涉及到越南、马来西亚等多个国家和地区。船只上普遍携带有炸药甚至鱼雷等军火。冲突期间多人死亡,另外有多人被印尼军方扣留,关押在纳土纳岛上的海军基地。
看起来,在我们离开了大鲲号之后,围绕着和氏璧和墨矩,各方势力已经开始大打出手,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局势如何。布莱克是否能够全身而退也不得而知。
从当时的情况看,这些人似乎都掌握了相当的政治和经济实力。一旦箭在弦上,擦枪走火的话,想必都不会善罢甘休。看起来,果然如大伯所言,墨矩一旦现身于世,必然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我心情沉重地看完了这条新闻后,本想关掉网页,却又发现“相关新闻”的推荐栏几乎都是局势恶化箭在弦上的坏消息。
“黑海海域发生军事冲突……”
“霍尔木兹海峡航母与军舰对峙……”
“英吉利海峡诺曼底海域爆发冲突……”
在这短短三天时间里,世界就像突然走到了战争边缘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老程凑过来问。
“看起来……一个全球化的战国时代要来了。”我不寒而栗。
电话声响起,是大伯打来的。
我跟大伯报了平安,也跟他简单聊了几句太平洋上的事情。大伯早已知悉,大概只是不想我再继续牵扯其中,所以没有细说便敷衍过去。回来之后,大伯这边除了公司出了点麻烦需要处理之外,暂时还算风平浪静,多少让我稍为宽心了一点。
此外,庚叔叔已经转危为安,不过目前还需住院观察治疗一段时间,也算是一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有告诉大伯我即将出发去川西南的事情。
打完电话,老程也已经看完了那则新闻。
“看来我们还算是逃过了一劫。”老程嘿嘿一笑。这也算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了。
“诶,老程,你觉得墨家现在还存在吗,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我问。
“我说玄羽,你这家伙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太多。”老程的回答干脆了当。“墨家在不在都好,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也罢,你得问问自己,你最终想得到的是什么。”
“真相。”这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骤然之间我便又想起了布莱克在水下所说的那番话。
真相。真理。
我所追求的,是和布莱克殊途同归的东西吗?
还是说,我已经开始走火入魔?
我不知道。大概能确定的一点只是,我已经置身此山中,走下去,云深不知处。
夜已深沉,我站起身,走到了酒店房间的落地窗边,窗外漆黑的夜空无月无星,如同亘古以前。两千五百年前,沐雨栉风的墨子奔走在列国之间,试图匡时救世结束一个战乱的时代,不惜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彼时在他停下脚步驻足仰望头顶的浩瀚宇宙时,可曾想到过,两千五百年后的今天,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时间长河奔流不息,星移斗转朝代更迭,乱世盛世循环交替,王侯将相如走马灯换了不知多少,平民百姓更是如野草枯荣。人类文明依旧存续,科技文明仍继续在往前发展,只是那个“兼爱、非攻”的理想,那个属于全人类的大同社会,却至今仍未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