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浩瀚的光之洪流中,我看见陨星坠落,牺牲祭祀,洪水滔天,城防厮杀。过去将来,一切的一切,扑面而来,应接不暇。
纯粹的光明,如纯粹的黑暗一般可怕。
这之中也有我自己,我从一个超越时间的角度,看着过去未来的自己。
我置身于二十年前的祖屋祠堂前,我置身于二十年后的海底洞穴,我置身于成都酒店的床上……
甚至置身于不知何年何月的以后。彼时山崩地裂,红色巨星在天际膨胀,海洋干涸成岩浆奔涌的荒原……
我不是看见,因为眼睛早已连同身躯在光的洪流中化为乌有。
但我却能看到。
我沉浸在信息的洪流中,如同拥有全视之眼……
我惊骇不已,骤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置身于这冷寂的宇宙,这究竟是什么时候?是所谓的很久很久以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心念一动,意识顿时飞速下坠。
从无尽的光明,坠入无尽的黑暗。
睁开眼,我一身冷汗,依旧躺在酒店的床上。
另一张床上,老程鼾声正响。
我不知道这个奇怪的梦是长时间待在水下的后遗症,还是说自己在潜意识里依旧反复琢磨着那些不解之谜。
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我爬起来喝了点水,头还是疼得厉害。
密码文字。共济会密码。蝌蚪文。
所谓的灵光一现,指的或许便是现在这样的时刻。黑暗中似乎有一道光线,在电光火石间便连接起了两个世界。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手微微发抖地翻开了那本黑色的研究笔记。
最后一页。
那些密密麻麻的汉字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随后的时间里,我像走火入魔一般在酒店的便笺上涂涂写写。
那一页写满汉字的纸总共写有64个汉字,字与字的间隔有长有短,可以看做是1位空格,但每隔几个汉字之后,就会有一个较长的3位空格。然而3位空格的出现却似乎没有什么规律。
我对照着若汐之前在纸上涂画出的二十八个笔画对应的形状,试着将这个16字汉字方阵按照笔画拆解开,转译成蝌蚪文。知道蝌蚪文的编码规则之后,这并不是很难的事。只要预先编好顺序,写下编号代码就行。比如点是1,横是2,……以此类推。
很快我就发现了隐含其中的规律了。每个字的笔画在16左右,有长有短。但根据3位空格出现的地方断开换行,这64个汉字可以化为128×128的代码矩阵。
我默念着记下的口诀,把整张纸想象成祖屋祠堂前的空地,手指在这代码矩阵上游走,将那些散落成点的偏旁部首按照口诀的顺序串珠成行连接起来。而后,再对照着二十八个笔画猜测是什么字。这其中自然有些模棱两可或似是而非的地方,但一旦加入人的主观判断,很多困难就迎刃而解了。程序只能机械翻译和精确匹配,但人脑却能做到根据上下文语境和模糊匹配调整内容。
翻出最初的两个字,我就知道我猜对了。最初的两个字,是我的名字。
若汐无意间的一句话竟然点醒了我,让我终于得以破解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段信息。
这一个密码系统可谓煞费苦心,而且使用了双重加密的保险机制。
即便布莱克翻出了这个蝌蚪文矩阵,如果不知道那段顺序口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我要是没有得到若汐的帮助搞清楚蝌蚪文的编译规则,同样也解不开这最后的一段信息。
破晓之时,我放下笔, 望着最终写在纸上只有十六个字的那句话,却怅然不已。
“玄羽,别放弃,时间晶体在墨阵中,拜托了。”
没有想到父亲还给我留下了这么一个线索。而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此时已经置身于成都。
虽然不知道“时间晶体”和“墨阵”又是什么,也不知道父亲到底将什么托付了给我。但这一刹那,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父亲俯下身对我说:“玄羽,拜托了。”
似乎隔着二十年就猜到了眼下我的处境,还煞费苦心地鼓励我别放弃。
一念及此,眼前顿时蒸腾起一片雾气。只是经历过海底的这些日子以后,我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多愁善感无济于事。
天色已经发白。我终于觉得筋疲力尽,将草稿纸撕碎扔进垃圾桶后爬上床,昏昏沉沉中很快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已经是午后。
老程留了话说和若汐买东西去了。我打开手机,又是一串未接来电,唐娅打来的。
“喂,你上飞机了没?”唐娅隔着电话问。
昨天晚上到达的时候已经很晚就没告诉她,结果唐娅一听说我已经在成都,哼了一声后立马就要奔过来,十五分钟后已经站在了酒店大堂。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唐娅不知何故对我却是一见如故式地“自来熟”。冲过来拍了下楞楞站着的我。隔着一段时间没见,她的头发长了,扎成蓬松蜷曲的一束,看起来活泼了一些。那块玉佩依然戴着,收在了毛衣里。
“真听话。”唐娅有些许得意地盯着我微笑 。本着越抹越黑的原则,我也只好不解释,讪讪笑了笑。而后我就被抓着到了宽窄巷子。这里既有清末民初的古街道和老建筑以及早期的西式洋楼,也是典型的民俗成都缩影,汇聚了成都特色小吃、民俗玩意儿等。唐娅的定制首饰店也在这个街区,进店之后才知道她所言不虚。看起来是一家相当高级的文创独立品牌,设计有格调,标价也不菲。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作品。”唐娅得意地摆弄着一套结合了蜀锦元素的项链戴上身展示给我看:“好看吗?”
我连忙点头。确实好看。就算在美女如云的成都,唐娅都算是长得很出众的了,何况加上秀美的首饰衣妆。然而我却也只能是雾里看花般注视着眼前谜一样的女子。
打了电话给老程,他们俩已经买完了东西,正准备回酒店找我。
初次见面,老程贱兮兮地捅了我一把,一副揶揄我的样子。若汐和唐娅也互相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对方。说起来,原本没有交集的四个人就这样不远万里凑到了一块,还真是机缘巧合。互相认识之后,四个人开启了一日游模式。
成都的自然条件可谓得天独厚,两山夹一平原,既有中国东部常见的青翠大山,又可仰望终年积雪的西部雪峰,近处龙泉山万木并立、郁郁葱葱;远处七千米级的贡嘎山、六千米级的幺妹山,以及横断山脉的一众山峰都清晰可见。远近两列山脉之间,是四川盆地内最好的区域,不仅风景优美、水系发达、土地肥沃、动植物丰富却又极少地震灾害,在数千年的时光里,建成了这一座拥有1600万常住人口的超级都市。
所谓“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这天府之国实乃温柔乡,好吃好喝好山好水。这大概是这三个月来过得最轻松自在的一天,我们暂时放下各自的心事,从春熙路逛到了锦里,从武侯祠逛到了杜甫草堂,品盖碗茶,吃川菜,体验了一把老成都的风土人情,在这座以休闲舒适闻名的城市玩了个痛快。
入夜之后,我们找了个茶馆坐下,才开始聊起各自的事情。虽然说来有些话长,但听说我们之前三个月经历的事情,唐娅都惊呆了。不过一知道若汐和老程接下来要去川西南,她又立刻满眼冒泡地要求带上她,并郑重其事地声明她有许多徒步和野外生存的经验,绝不会给组织添麻烦,不带她去反倒成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我本来还没下定决心去,但经不起唐娅的一番软磨硬泡加威逼利诱,只好勉强先答应下来。
其实我也知道,想要重启调查的话,川西南那个古村落是最好的起点。一来我刚从父亲的研究笔记又发现了新的线索,而当年父亲正是从川西南那个神秘的古村落开始才卷入到整件事情里,去走一趟或许会有新的发现;二来眼下各方势力的焦点都转移到了布莱克身上,想必正忙着争夺那两件上古神器,暂时放松了对我的盯梢,正好趁机搞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幕后隐藏的各派势力。
“对了,你奶奶怎么会想要找我?”我突然想起这件蹊跷的事,便问道。
“说起来倒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起初我还以为奶奶是好奇我找的男朋友……”唐娅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这话说出来似乎有些奇怪,噎了一下,连忙跳过往下说。“不过后来我看她很认真地问了好几次才觉得她似乎是有别的理由,但又不肯对我明说。”
“但奶奶进了ICU之后状态就很差,一直昏迷着,如今再也没有机会再问她了……”唐娅说到伤心处,顿时黯然落泪。看起来她跟奶奶的感情一定很好。即便老人家已经走了两个月,提起奶奶的事时她依然还是很难过。
“对了,奶奶还清醒的时候,要我给你带几句话,嗯……其实就是李白的一首诗《蜀道难》中的几句。”唐娅接着便随口背出了这几句诗。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