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航班在成都双流机场降落。
我和老程出了飞机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现实。此时已经将近十二月，而我们刚刚离开热带，身上都是短衣短裤，一下飞机，成都扑面而来的寒冷空气就让我们俩打了个激灵，筛糠一般开始哆嗦。但正是三更半夜，哪里有地方买衣服去。
这时，我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行李箱神色落寞地走在了前面。
白若汐。
见到是我们两个，若汐凄然一笑。
归根到底，我们三个都不过是被利用的小年轻而已。
这三个月里，在若汐的帮助下，布莱克已把所有的蝌蚪文密码破译出来。但令若汐觉得很受伤的是，自己一直尊敬的老师竟然会为了利益和谋略而置自己学生的生命于不顾。
现在布莱克已经得到和氏璧和墨矩，我们也都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见到伊利斯突然出现之后，若汐也很快就猜到了这其中的缘由。在我们回到大鲲号的第二天，若汐就向布莱克提出了辞职。
这几天里，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也一直很差。
“嘿，我提前结束了在矽统公司的工作。趁着签证还没到期，想去川西南那边走走。”若汐勉强笑笑。大概是怕我们误会，若汐主动解释。我大概也能猜到，若汐想必是想去走一下当年爷爷主持的川西南考古项目的地点。
若汐大概是被我们打冷战的囧样逗笑了，拉开箱子翻出了自己的围巾和毛衣，给我们先凑合着披上。虽然不太好意思，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两个大男人一番推让之后也只好勉为其难地从了。老程围着若汐的大花围巾，而我则披着若汐的针织外套，在路人的侧目下钻进了出租车直奔酒店。
我们定了一家在宽窄巷子附近的酒店，路上还在网上下单买了御寒的衣物。到了酒店洗漱之后一番躺在床上时，才终于有种缓过来的感觉。
“诶，玄羽。”躺在各自的床上，老程突然问。“你觉得若汐怎么样？”
“哈？”我没反应过来。
“我觉得她挺有意思的。我想追一追她试试。”老程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哦，好啊，兄弟我支持你。”听到老程这么说，我当然也当即表明立场。
所谓说曹操，曹操到。话音未落，就听到了敲门声。
老程跑去开门。门外，若汐吐着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在机场喝太多咖啡了，睡不着……”
反正我们俩现在也没什么睡意，就放若汐进来，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酒分着喝。
若汐一脸懵懂地问：“你们刚才在聊说要支持什么？”
老程大窘，连忙转移话题：“没……没什么，就是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加拿大？”
“看情况再说吧。不过无论有没有矽统公司的赞助，我都会继续做我的古文字研究项目。”若汐说。
像她这么单纯的女生，本来就不应该被卷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安安心心做学问才好。
“对了，你们去成都做什么？”若汐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某人去见女朋友。”老程笑嘻嘻地卖队友。
“原来是这样。”若汐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语气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愕然。
“……还以为你们可以陪我去川西南踩点呢。”沉默片刻之后，若汐嘟着嘴说。
“我陪你去。”老程笑嘻嘻地当即拍板决定甩掉我。
“诶，我可没想着来成都的啊，再说若汐也没跟我们说要来成都是不是？”我抗议。
“我也是临时决定的。”若汐委屈巴巴地说。
“喂，玄羽，见完你女朋友，咱们一起去怎么样，就当是自助游嘛。”老程拉我下水。
“你们去就好，我是没啥兴趣了。”我婉拒了老程的邀约。从海底回来后，我已经不想再掺和到任何与此有关的事情里头了。
闲聊了几句后，老程突然想起，便随手把我们在那个地下溶洞中拍到的岩壁蝌蚪文发给了若汐。“这些是之前我们在岭南一个溶洞里见到的，你或许会有用。”
“谢谢，谢谢你们两个还这么信任我，当我是朋友。”若汐有些愕然，隔了一会才开口说。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我承认。
虽然名义上来说若汐曾经是布莱克的研究助理，但她始终是白夜老先生的孙女，也曾经是我儿时的玩伴。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们俩都觉得她是个挺单纯的女孩子。
岩壁上的这部分内容，布莱克先前并没有给到若汐。所以一收到图片后，若汐便饶有兴致地翻着，一边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心算转译其中的内容，一边取出酒店的便笺，在上面记下一些文字。
“好厉害的样子，话说你是怎么破译出那些蝌蚪文的密码系统的？”老程没话找话。
“其实也是从爷爷那里学的。爷爷当年发现了蝌蚪文有点类似于共济会密码，大概是一种和共济会密码有种共同起源的密码系统。 我只不过是在他的研究基础上确认了一些编码规则。”若汐谦虚说。“而且真要完整翻译的话还是要查资料才行的啦。”
我大学学的专业与信息管理相关，所以对于密码学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所谓共济会密码，又被称为共济会暗号、猪圈密码或围栏密码，这是一种以格子为基础的简单替代式密码。即使用符号来替代也不会影响密码分析。
早在十八世纪，共济会便常常使用这种密码来保护一些私密纪录或用来通讯。
共济会密码编码表
共济会密码对译表
“蝌蚪文难不成也是一种图形密码文字？”先前布莱克并没有跟我透露他如何是破解蝌蚪文之中的奥秘的，刚好现在可以跟若汐请教一下。我便问。
“嗯，没错。简单点说，蝌蚪文其实就是一种经过图形编码加密的汉字。”
一提起她深感兴趣的话题，若汐便打开了话匣子，心情也好了许多。
“汉字成千上万，但都是由横、竖、撇、捺、点、提等二十八种笔形组成的，如同英文是由二十六个字母组成的一样。把汉字的二十八种笔形使用二十八个点线组合的方式来对应，就可以按照笔画顺序把任意的汉字转变为蝌蚪文字。而只要掌握了转译的规则以后，任意的蝌蚪文字也可以变为汉字。”若汐接着解释。
二十八个汉字笔画
“类似于共济会密码的编码方式。”老程恍然大悟。
若汐翻过了一页空白的便笺，在上面画出了一些形如蝌蚪的点线组合。
“你看，这些形状像什么？”若汐故意卖个关子考我们。
“二十八星宿！”老程惊呼。还是他对这些传统文化里的符号图案比较熟悉一些。
我这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那些歪歪扭扭的蝌蚪，竟然组合成了二十八宿的形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其中暗藏的竟然是一套对照二十八宿进行编码的加密文字！
二十八星宿图
经若汐这么一说，再看蝌蚪文时，的确很像是共济会密码的编码方式。她在酒店便笺上画出的，便是蝌蚪文的二十八个笔形。
我恍然大悟。难怪连布莱克都要花去这么多年的时间来破译。
因为汉字的特殊性，传统的密码破译方法的三大要素：使用频率特征，连接特征，重复特征破译法对汉字的加密破解根本无能为力。
英文中一串转码只代表一个字母，字母之间的顺序是线性的，通过分析使用频率的多少就可以找到突破口，比如说出现频率最多的是“E”，最少的是“Z”等。但这种利用频率特征的分析法对于汉字加密的破解却毫无用处。虽然汉字的笔画也有频率特征，但它们之间的频率相差不大，而且汉字还有空间结构以及左右上下内外之分。而且，连接特征和重复特征等在汉字加密编码中也基本没有。几千个汉字的可能组合方式比起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可能组合方式要大上亿万倍。打个比方，如果英文密码的数量级是恒星级，汉字密码的数量级就是星云级。
如果不是能联想到二十八宿的形状，再通过大量的测试比对，断然无法轻易破解其中的编码规则。当年白夜教授和我父亲想必是绞尽脑汁才终于找到了打开门锁的钥匙。而若汐在前人的基础上一定也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才能最终推门而入，登堂入室。
在惊叹若汐之冰雪聪明的同时，我们也由衷赞叹古人的才智不凡。
聊了一会，不知不觉已经是凌晨三点半，若汐终于有些困意，便道了晚安，先回房间睡了。
我和老程闲扯了一会后，也各自躺下。
闭着眼睛半睡半醒之间，我模模糊糊地置身于一个黑暗空间，如同置身于空无的宇宙。而后我看到了一些游动的光，在我 面前慢慢聚合成了点和线。
那些点和线以我的存在为轴心缓缓旋转，且逐渐加速。越来越快旋转着的光开始不断收敛，包裹在我身上。光点汇成的旋转洪流之中，我如同河底的鹅卵石被磨蚀，渐渐归于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