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和布莱克两人站在扶桑神树的顶端。周遭一片苍茫,漆黑如宇宙洪荒。
海面之上,该也已经是夜晚了。
布莱克默默伫立了一会,才俯下身在那个“煤气罐”上拨弄一番,红色的荧光开始闪动。
这个疯子竟然是想炸掉这个远古文明遗迹!
“这就是你所追求的真理?”我冲上去质问道。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已经错过了阻止他的最佳时机,数字开始跳动。
“部分的真理。”布莱克微笑,没等我近身,就松手把那颗深水炸弹扔向了神树底下。
“你疯了?这可是全人类的遗产!”这时我想和布莱克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不,这是上一纪人类文明的遗产。”布莱克纠正了我的说法。
深水炸弹下沉得很快,这个时候再追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作为一名考古学者,炸掉遗迹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犯罪。”我义愤填膺。
“在我个人的角度,我当然不会想要去做这种事。但这是我和那些人交易的条件之一——拿到了和氏璧之后炸掉这个地方,他们不希望上古文明的任何痕迹公诸于世。”布莱克叹了口气,仿佛这只是一件不得不去做的小事。
“丧心病狂!”我怒不可遏。
“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我只是在守卫这一个纪元的人类文明。”布莱克淡淡地说。“虽然我的方法看起来很反直觉,但却符合理性。”
这简直是荒谬绝伦的歪理。
上一个文明纪元在一万两千年前存留海底的遗迹,竟然就这样在利益交换中被炸掉了。
“我们每个人都不是为自己而活着……”布莱克叹了口气,那个闪烁的红点此时已经隐入水下,再也看不见。
“走吧。还有十分钟的时间离开。”布莱克没有理我,自己往潜水钟的方向游了回去。
此刻我内心充满了遗憾和不舍。
这个地方就要被炸掉,所有的秘密也将随之毁于一旦。
我像是抓到了一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住。
深深的无力感渗透了我的全副身心。我不发一语地跟在布莱克身后。
不久之后,当我返回到潜水钟里时,一场战斗刚刚结束不久。
伊利斯制服了大伯他们三个,收缴了所有武器。向蛮子和大伯脸上都挂了彩。老程也被饱揍了一顿,咧着嘴一声不吭。
在潜水钟的灯光下,我才看到,和氏璧此时已经变成一块黯淡无光的青白色石头。
“好了,伙计们,庆祝我们合作愉快。”布莱克取出了一个泛着白光的圆柱体形状合金器皿,示意我把和氏璧放入其中。
燕昆仑依然没有醒来。向蛮子这次很够义气地把他带回了潜水钟,也算是还了二十年前欠下的人情债。
我别无选择,这个时候布莱克完全可以把我们四个人扔出去喂鲨鱼,我的确最好还是相信他能让我们平安回到陆地上。
我将和氏璧扔给了布莱克。伊利斯抢先一步接住。这一次并未有什么异样,也没有如在海底那般释放出那种游动的光点,看起来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而已。
这样一块石头,恐怕扔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去捡。但正是这样一块石头,古往今来却引发了多少尔虞我诈的争斗。
布莱克打开了那个合金圆柱体容器,将之收入其中,小心封存好。
“你赢了,只是别忘了这块沉在海底的石头,又添了三条人命。”
只是这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究竟隐藏了什么玄机我也许不会再有知悉的一天了。
除了和氏璧外,墨矩也被布莱克收走了。自然,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交出了两件上古文明的遗物,来换取所有人的安全。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才得以保留下父亲的研究笔记,三张旧照片。
离开海底洞穴的时候,一波强烈的震动突然袭来。在潜水钟里都听到了一声闷响。
这大概是一个文明遗址毁于一旦的最后哀歌。
之后的归途,一路无话。
但从深海返回到了大鲲号后,还需要在减压舱里待上一周。
减压的过程是最难熬的日子,没有工作来打破沉闷单调,也没有在陆地上的舒适感,甚至也没有阳光。在这一个过程中,也会产生关节痛,头痛,呼吸急促等现象,唯一能够缓解这些减压病的早期症状的方法,只能是重新加压再继续减压的过程。
长时间处于这样封闭狭小的环境,对于我这样的幽闭恐惧症患者而言,无疑是难熬的噩梦。这种恐惧也在无形中加重了减压过程的不适感。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金属笼子里的猴子。时间的概念变得十分模糊,一切仿佛都陷入了静止。
这期间,结合这一段时间以来所经历的事情,我大致梳理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按着自己的理解脑补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这其中虽然搞清楚了一些事情,却有更多的疑问悬而未决。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川西南考古项目开始,父亲破译了蝌蚪密码文字,从中了解到这个上古文明的存在,甚至可能还包括其沉入水下而后衰落灭绝的原因。而且综合目前所获得的信息判断,父亲当时所获得的蝌蚪文字资料之中,甚至还提及了“水下的鬼魂”以及所谓“历史的终结”是什么。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父亲参与了布莱克主导的勿里洞项目。但在出发之前,出于某些我现在还未清楚的缘由,父亲提前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甚至布下了一个二十年后的局,将提时代的我也卷入进来。父亲当时将自己的研究笔记展示给布莱克应该也是有意为之,为的便是引诱布莱克在出事之后继续追寻和氏璧的踪迹,推动整件事情在二十年后继续发展。
但当时父亲告诉布莱克的真相,一定对布莱克产生了很大冲击,以至于一直主导着项目走向的布莱克竟然会在那一天一反常态地没有下水,而是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迫不及待地验证从父亲口中得知的信息。而水下的队伍却意外触发了玉棺之中的机关,释放出了和氏璧中的神秘能量后几乎全军覆没。之后我挖出了墨矩,实际上也就触发了隐于暗处的各派势力再度浮出水面,因此才有了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我早已在懵懵懂懂之中成为了局中人,只是不自知罢了。其实在我身边的人们,无论是母亲、大伯,甚至庚叔叔和向蛮子,都早已知悉内情,唯独没有人告诉过我什么。
有时候,恐怕这就是所谓的命运。由不得你自己。我又想起了布莱克在水下说的那句话。
大概是为了提防我们再生事端,布莱克和伊利斯单独占用了一个减压舱,剩下我们五个人则被关在了另一个减压舱里。
在我们关在减压舱的一周里,大鲲号上也发生了许多事。
燕昆仑在回到大鲲号不久之后就醒了过来,只是他又一次地忘掉了在海底下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最后残留的记忆印象只是在扶桑树下听到了忽远忽近的铜铃声,此后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这期间布莱克大概已经跟各方势力谈妥了价码,并且达成了某种力量平衡和妥协。
期间,有一艘潜艇在大鲲号附近的海域浮出了水面,看来飘荡在海上的这段时间里,大鲲号一直都处于某股势力的监控之下。
这一周里,我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父亲的那本黑皮封面的研究笔记,而后终于意识到我竟然还是漏掉了其中最为重要的信息。
研究笔记的最后,那密密麻麻写满了不成文的单词或汉字看起来如同胡言乱语的一页。
在好几天时间,我反复试过了许多种破解方式,都无济于事,徒劳无功。这一页纸上彼此没有关联的汉字,就像是毫无意义的梦呓。但我知道,父亲并没有发疯,他煞费苦心地筹划了这一切,一定有他的用意。虽然用意不明,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个本子上练字。我始终觉得,这些散落的文字或许是某种密码,一种连布莱克都无法破解的密码。为的是,传递一个不能让布莱克或者任何人得知的关键信息。这种隐隐约约的直觉,在日复一日的挫败之中,渐渐成为了一种执念。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一次尝试按着儿时记下的口诀在纸张上移动,寄望于奇迹的再一次地出现。然而不对。这一次没能依样画葫芦,凑出来的,依然只是没有意义的话语。
依然没有找到解开父亲最后遗言的那把钥匙。
到第六天的时候,依然没有任何突破。我大失所望,沮丧不已,心情也坏到了极点。终于将那本研究笔记扔到了一边。
也许,所谓的密码,根本只是我不切实际的妄想。
七天后,我终于离开了密封减压室。
此时,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我都已经到达了极限。我面色苍白,生物钟紊乱,分不清方向,不由自主地发怒,就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我感到孤独,疲惫,只想要好好睡一觉,却反复失眠。而那些充斥我内心的未解之谜和无休无止的疑问,还在反复折磨着我,让我濒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