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和“长生”。
这两个词,的确可以说是几乎所有站到了金字塔尖的人所追求的主题,或者说幻想。
得到天下,权倾一时。得到长生,历经百世。
“即便是凡人,又有哪一个不奢望有朝一日能够权倾天下,长生不老?”布莱克油然喟叹。
“抱歉,我就是一个你口中所说的凡人,但我完全不想跟这两个词扯上关系。如果可以选的话,我甚至根本不想认识你,也根本不想跟这些事情发生任何关系。”我直抒胸臆。
我根本无力也无兴趣去追求什么天下与长生。
“有时候,恐怕这就是所谓的命运。由不得你自己。”布莱克意味深长地回应我。
我才不信什么一切早已注定这样的屁话。
若每个人的人生早就是规划好的,那活着的意义何在呢?难道只是为了粉末登场演一出名为自己的戏?
“我不相信什么命运。我也不觉得英雄和凡人有何不同。无论怎么说,英雄也好,凡人也好,所谓的天下和长生,都只不过是痴人说梦。就连一统六国的秦始皇,不也一样死在了追寻长生的半路上。”我反唇相讥。
“他已经很接近了。”布莱克似有所指。我不禁想起了刚才那个玉人,难道真的是那位两千两百多年前的帝王某种形式的复活?
第四层,东西辟门,同样没有窗。
“你呢?现在你所追求的是天下?还是长生?”我反问。
“我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布莱克笑笑。我心中嘀咕,到底还是一个洋人老头,虽然举止打扮已经很中国范儿,却一点也不懂得谦虚的传统美德。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有一些东西,比起天下和长生,更值得追求。”布莱克难得地袒露了心迹。
“那是什么?”我随口一问。
“真理。”布莱克回过头望了我一眼,说出了一个含混不明的词汇。
从布莱克口中听到“真理”这个词,多少有些怪怪的意味。不择手段追寻的所谓“真理”,又是什么狗屁真理?
“你的真理都是用凡人的鲜血灌溉的吧?”这个藤校出来学富五车又富可敌国的精英,恐怕不会觉得遥远国度区区几个凡人的性命有多少价值。为了所谓的“真理”,如有需要的话,恐怕随时可以献祭出去。
布莱克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以后你会发现,历史本来就是由少数的精英书写的。”
“历史是由每一个或伟大或卑微的人所共同书写的。”我绝不赞同少数几个人决定大多数人命运的历史。
“在我和你一样年纪的时候,也曾这么天真地认为。”隔着对讲系统,布莱克这话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感叹。
第五层,东西辟门,南北假窗。
“布莱克,你当时是怎么拿到我父亲的研究笔记的?”我问。
“下水前他留下了研究笔记,放在船舱里。我们在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你解开了笔记里的那个矛盾之处了吗?”布莱克问。
“你是指最后一句话?”
布莱克嗯了一声。
“1999年9月13日,证明了那个猜想。水下的鬼魂真的存在。看见历史的终结。”
“只是猜到 大概。究竟什么是历史的终结,我还没有头绪。”我坦承。
“等到了顶上,你就知道了。”布莱克卖了个关子。
蹊跷的是,这句话是父亲在最后一次下水之前就写好的。而且这句话的措辞其实已经透露了许多信息。先前许多并未深究的矛盾之处,此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句话有一种很违和的感觉,就像是未卜先知的预言,仿佛父亲已经提前一天知道了水下的情形和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一般。
而且,这句话中提到的三件事,似乎也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只是我还不知道该如何解读。
“证明了那个猜想”或许指的是古蜀国和海底文明遗迹之间的联系。但父亲写下这页笔记的时候根本还没有见到“水下的鬼魂”,他又是从什么途径得知和证实“水下的鬼魂”存在的呢?
尤为费解的是笔记之中的最后一句话。所谓“历史的终结”。
父亲用的是“看见”,也就是说,他是在已经接触到了什么,“看见”了“历史的终结”之后才在笔记上写下这句话的。而当时他们根本还没有接触到和氏璧和那个神秘的玉棺。
父亲所“看见”的到底是什么呢?
既然当年父亲已经知悉了一些什么,为什么还要冒死下到海底?那一场变故,究竟是不是意外?
还有,所谓的“历史的终结”,到底是一种隐喻说法?还是描述了某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
第六层,四面辟门,没有窗户。
如果鬼魂真的存在的话,我倒是很想在这里见到父亲,向他当面求证。
燕昆仑出现之后,我一度也期盼着父亲能和燕昆仑一样死而复生。但既然布莱克耗费了二十年时间,都没有找到父亲,这个幻想也就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
“后来有没有找到我父亲的尸体?”我问。
“没有。实际上,那天除了逃出来的向蛮子,和后来在矿洞里找到的燕昆仑之外,水下的所有人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布莱克继续回忆着当年的情形:“卢胡特当时是在救生艇上,并未下水。那天我并不知道你父亲已经提前破解了这么多的信息,否则我不会让他贸然下水……”
第七层依然是东西辟门,南北设有月窗。
“你耗费这么多年,牺牲这么多人命,所想要追求的所谓真理,到底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简单点说,就是过去,和未来。”布莱克点到为止,只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第八层则有雕花围栏,八面开阔,八个角各立有一根木柱。木柱上雕刻有树叶纹饰。
“为什么这一切会牵涉到美生会和战国时期的墨家?”我打破沙煲问到底。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如果你感兴趣,就用你自己的目光去历史里找答案吧。秦始皇与墨家的关系,并不仅仅是三次刺杀行动这么简单。”布莱克接着又补充道。
第九层又是全封闭的结构,中间有井式的塔顶,估计原来应该还会有悬挂铜钟之类的设计,只是现在已经遗失不见。在这三层,每层在不同方位有三根“枝杈”伸展,大小不一,枝杈上立有青铜铸造的三足乌,每层三只,共有九只。枝杈似乎采取了某种斗拱连接的方式与树干相连,表面也覆盖有青铜纹饰。
第九层之上有个封闭的顶盖。先前老程和若汐便是从顶上折返到此处,造了一个小型气穴,才勉强撑到获救。
“从这里出去,到顶上。”布莱克没等我就自己从第八层翻了出去。我也只好跟上。
树顶之上,竟然是一个祭坛,正中耸立的立柱代表着扶桑树的树梢,顶上则站着最大的一只青铜铸造的三足乌,三只脚成鼎立之势,双翼舒展,昂首向东。这个青铜雕像,竟然已经在海水里屹立了一万两千年。
“这里,就是历史的终结。”游到了顶上,布莱克有些喘气。
“为什么?”我诧异地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环顾周遭,除了刻画在立柱上的蝌蚪文之外,再无他物。看起来,这似乎是举行某种祭祀仪式的场所,只不过这个仪式显然只有少数人才有资格站到这神树的顶端。
“让我意外的是,我足足花了将近二十年时间才搞明白陈博士当时所发现的真相。”布莱克脸上浮现出一种罕见的惨笑。
听布莱克的意思,难道说当时父亲就已经从川西南的考古发现中破解了这个上古文明和海底遗迹的存在?从蝌蚪文中看见“历史的终结”?
“实际上,蝌蚪文是一种上古时代用于记录重要档案的密码文字。而你父亲在二十年前就完成了破译。”
布莱克说出这个结论时,语气中竟然有几分不甘和遗憾之意,仿佛桂冠旁落。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和这项成就的意义,但若不是布莱克这么一说,我根本就没想到在上古时代的人就已经将密码学应用到历史记录上。
“所谓的历史终结,并不是世界末日,而是历史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文明开始陷入停滞和衰退。等到下一个大的气候周期和环境剧烈变化到来时,文明已经衰退到无力对抗的地步,从而被淘汰。这个文明与气候、地质变迁的周期,便是所谓的天命,或者说历史规律。”
“这么说,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父亲跟你讨论的就是这个文明的历史终结?”
“是的,那天我们争吵了很久,关于历史的终结,我们的看法并不一致。陈博士当时不肯告诉我破译密码的方式,只是竭力劝说我不要取出和氏璧。”布莱克伸出手小心揭开立柱上的沉积物,底下也是当时刻写下的蝌蚪文字。如果破译出来,不知是不是又是一段关于这个上古文明的过去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