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径自向着老街上的“藏锋宝刀”档口走了过去。
这条老街从前是镇上的商业中心，曾经也有过商铺林立、游人如织的时候，如今虽然萧条了不少，街道两侧的骑楼依稀还能辨认出往昔的繁华气象。
不过我却无心浏览眼前的街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哪怕是走在大街上，也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经历过昨晚的遭遇，神经自然绷紧了不少。
实际上，从早上出门到现在，隐约中我一直有感觉，有人在暗处窥伺着我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与其说是心理反应，不如说是说我开始注意到一些异常的细节。
我拨通了老程的电话。
老程隔着电话抱怨我一大清早扰了他的春梦，不过听我说了昨晚上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倒还算仗义地立马要我注意安全，先去到他店里，见面再详谈。
老程家的店面在街区另一端，小城反正也不大，走路总能到。趁着还早，我便慢慢地走了过去。十年没回来过，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大街小巷，少不了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回忆和想法。只是怪异的事情接踵而来，以至于我根本无暇缅怀过去。倒是一边走路一边整理思绪，好歹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下来。
昨晚敌在暗我在明，又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我的一举一动对方看来都了如指掌。但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的主动权就比较大了，如果有人在背后偷偷跟踪我或者监视着我，不可能不露一点痕迹。只须集中精神悄悄留意周遭，便可知晓是否有异。
我在街角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前停了下来，随手拿了个端砚假装看货，尽量自然地用眼角余光扫过来时的路口，却未发现什么异常。看来，我得想个法子逼对方现身。
我放缓了脚步，在一家卖二手书的店铺前停了下来，随即迅速迈步进了店铺里，找了个相对隐蔽的角落给老程发了短信。
“老办法，十分钟，小巷里汇合。”
我不知道什么人在监视我，也不知道这种监视已经到什么程度，只好出此下策。
我其实在赌一件事。如果对方是从昨天我和老程挖出时间胶囊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窥伺，甚至是从我一回到这里就已开始在监视我的话，对方自然也认得老程。那我们这种螳螂捕蝉的游戏，就显得相当可笑。
不过如果对方是在玄铁匣重见天日之后才因为某种缘由而盯上我，那么未必会注意到老程的存在。这两种情况自然有区别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区别是否有决定性的影响，但至少可以让我缩小调查的范围。
很快，老程就回了简单的一个“欧”字，想必心领神会。
见已经布置妥当，我尽量若无其事地故意拐错了一个路口，进到了一个人流稀疏的巷子里。
旧城一带都是传统建筑，巷弄错综复杂，七拐八弯，这么多年过去却未有什么变化。而我的童年时代都在这地方玩耍，大致的路线多少还认得。在这些巷子里绕，对方如果不是跟得很紧的话，就很容易被我甩掉，而如果跟得紧的话，在小巷里就很容易暴露。而且，比起我来，老程对周围的环境更是熟悉不过，不是寻常在这附近出没的人，应该很容易能分辨得出来。
我一边按照记得的路线兜着路，一边留神身后的动静。估摸了大概的时间后，穿过几个路口，拐进一条车进不了的小巷，走到了巷子中间一个略有些陈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这是“藏锋”店铺的后门，有一道楼梯通到二层的骑楼。四顾无人，我推开了门闪身进去，而后迅速踩着楼梯上了骑楼。骑楼上的视野较为开阔，能够看到巷口。如果刚才有人进了小巷，后面又有老程包抄，想从我们两个人的眼皮底下隐身跑掉绝不是一件易事。
在我冲到窗边的那一刹，我瞥见了巷口有个人影闪过。虽然看得不甚分明，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人个子不高但身材壮硕，却并不是我存有深刻印象的人物。我刚想冲下楼，老程就上来了，示意我不用追。
看起来，今天跟踪我的那个人，似乎并不认识老程。他刚才躲开了我，却与老程打了个照面。听老程描述，那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理了一个能看见头皮的短寸头，带着墨镜，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一条卡其色的户外长裤，脚上是一双登山靴。我一头雾水，毫无印象在哪里接触过这样的人。想了想，我还特意问了老程那人身上有没有三足乌的标志，老程却很确定地说没有。
既然已经把老程拉下水，我便把这一系列充满疑点的事情都跟他从头理了一遍。从意外出事的那次海上科考，到昨天晚上人为的火灾和突然出现的旧照片。老程面色凝重地听我讲完，不发一语沉吟了半晌。
“话说回来，对方现在虽然是在暗处，但既然你能拿到玄铁匣，而且对方还故意把那张老照片送到你面前，说明在这整个局里，你才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只要你破解开这些线索，不愁他们不现身。”老程想了想说。
“所以这说明，这件事靠强迫你去做是没有用的，但他们会给你施加压力，在暗中推动着你主动去解开这个谜题，因此才故意让你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在我纠结于从何下手的时候，老程这一句话让我豁然开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顺着老程的假设往下推理，我很快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显然，我忽略了一些看似简单的疑问。比如，既然对方已经在暗中监视着我，昨晚为何不直接将我绑走严刑伺候？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原因，不过看起来，玄铁匣和老照片中的秘密肯定有所关联，而且我自己掌握而他们并未知道的线索应该是关键因素。只不过这些线索我现在未必能意识到，所以就算把我抓回去也没有用。
“说不定，应该反过来看，对方即使拿到了玄铁匣，恐怕也毫无用处。能否破解玄铁匣之中隐藏的秘密，其实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而你很有可能才是解开秘密的关键。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老程脸色一沉，说道：“……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起来，老程总算是意识到了我现在的处境和感受。
这就不难解释昨晚的火灾了，显然，这是一种警告。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催促。他们希望借你之手继续你父亲母亲当年某一件未完成的事，所以需要你去破解这个谜题。”
如果说当年我父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卷入了这个局中的话，现在，我就成了他们的继承人。
但同时，我的父亲母亲应该是掌握了这个秘密的人，而他们托付给我的，是这个秘密，也是某种责任，洞察和守护这个秘密的责任。
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当年那个夜晚，父亲为何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将打开时间胶囊这件事托付于我。
想明白这一层，我反而觉得释然了。
曾经，我一直以为自己被抛弃在了大人们的秘密之外，没想到突然间，现在的我却成为了谜团的中心。
“如果是你的话，接下来你会怎么做？”我问老程。
“我这人做事比较直接，要么不干，要干就一定会直捣黄龙。我想首先是要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些什么。既然当年的海上考古是公开的活动，总会有些档案记录的。虽然隔了十年不太好查，但总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出组织那次探险的幕后人物，就有办法弄个水落石出，搞清楚背后是谁在捣鬼。”
老程说得没错。追查那次海上探险，至少有迹可循。比如参与那次行动的其他成员，这个项目背后的资金来源，参与项目人员的后续行踪等等，只要追查到那次所谓的事故中真正发生了什么，或许就能知道这些谜团的前因后果，不过，这事显然不会一帆风顺，而且十年前那次科考与我现在手上的线索究竟如何联系，恐怕也不是轻易能解开的疑团。
我开始在心里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不过，当务之急我觉得还是要先去探明那张照片上的建筑有什么来头，如果能找到当年拍照的这个地方，多少会有所发现。“老程说。
如老程所言，我也隐隐觉得，这是目前最为可靠的线索，而且很可能是整个事件的源头。那次海上科考既然有突然的变故和不为人知的内情，当时的档案想必也已经过篡改，正面调查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我说老程，这事你知道就行了，还是我自己去吧。”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说了出来，虽然我一直把老程当兄弟，但这事毕竟与他毫无关系，而且一旦牵涉进去却可能攸关性命。
“我说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刺激的事你敢不预我一份。”老程没让我把话说完就一口拒绝了我。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见老程这两肋插刀的架势，也只好接受下这份好意。他这人一旦决心要做的事，我阻止也没用。何况，我的确也需要他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