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没有想到,这座沉在海底的“木塔”,竟然是上古时代与太阳崇拜有关的神树——“扶桑木”。
所谓神树崇拜,其实是上古先民关于天地不绝、天人感应、人天合一、人神互通之神话意识的一种形象化的写照。
“其实,不止是中华文明,神树崇拜在世界各地的早期文明都不约而同地出现过。北欧神话里贯穿九界的宇宙树‘尤克特拉希尔’,犹太教神秘哲学中的‘卡巴拉生命树’,甚至于基督教神话中伊甸园里象征人类原罪的智慧树,都是与树有关的信仰载体。”
若汐一直透过视频监控系统关注着海底的情况,这时候也参与了我们的讨论。
如此看来,这棵沉在太平洋底的神树,很可能与中原大陆最早的文明是同源的,甚至很可能一直到《山海经》撰写的时代,这一文明仍未彻底消亡,而是与华夏文明有着一定程度的联系,所以才会在这本书籍中有所记载。
但后来这个文明却凭空消失了,就像从未曾出现在历史上一样。
“玄羽,这棵树你觉不觉得有些面熟?”老程突然问我。
恐怕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棵这么大规模的人造神树了。但老程这么一问,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与此有关的点。
“你是说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神树?”
“恭喜你答对了。”
1986年,考古人员在四川省广汉市三星堆遗址意外发掘了两座大型的祭祀坑,从中清理出大量的金、玉和青铜器,以及八棵距今已有三千多年历史的古蜀文明青铜神树。其中的一号树同样也是有九根树枝,每根树枝上面各立有一只神鸟。
由于最上端的部件已经缺失,所以并不知道顶上是否也如眼前的神木这般,有一只展翼的三足乌立于其上。但三星堆的青铜神树与此还是略有差别。其中一点,是在树干一侧有一条身体倒垂的龙固定在树干上。不知这是否后来文明交汇及文化变迁后所产生的图腾融合现象。
这些草蛇灰线的线索堆在脑海里之后,潜意识里我一直在寻找破解的方法,其中的关联哪怕朦朦胧胧,也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这时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冥冥之中有个神秘主宰给予启示,我突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勿里洞海域,海底洞穴,扶桑木,青铜神树,三星堆,川西南。
这两个跨越万里的地点,借由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和两处文明遗迹,终于联系了起来。
“布莱克教授,当年那个川西南考古项目出土的《蜀纪》,不仅记载了‘秦军入川’及古蜀国灭国事件详情,还记载了古蜀文化的源流和历史变迁对吧?”我暗暗心惊,难道说,经过数千年迁徙,这个远古时代的未知古文明竟然从海洋走向了内陆,最终到达了川西平原,并建立了古蜀国?
“年轻人,你的这个问题,恰好就是令尊当年的研究结论。”布莱克肯定了我的猜测。
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这个荒腔走板的猜想竟然从布莱克口中得到证实,还是十分震撼内心。不止是我,透过对讲机,老程和若曦同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按照通常的说法,一万两千年前,中华大地仍然还处于旧石器向新石器过渡时期。
“而且,当时白夜教授还推断出这个未知文明迁徙的时点是在一万两千年前。”布莱克继续说。
“该不会是……大洪水神话?”这一次,轮到若汐大呼小叫了。
“是的,这个水下遗迹,很可能也与当时的大洪水导致的海平面暴涨有关。我们当时只是还没有找到实质的考古证据支持而已。”在将近百米深的太平洋底,布莱克这时候终于向我们透露了一些当年的研究成果。
气候变化的确对文明的兴衰起着关键的作用。罗马势力在西方的衰微出现在西元三百年间,正巧是罗马暖气候时期的最后阶段。而欧洲封建势力的式微,与疾病爆发、气候变迁同时发生。一系列历史的风暴,都有隐藏的线索互相交织。
“一万两千年前,发生了一件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事件。整个地球的气候从那时候开始也进入了一个相当不稳定的时期。”
“自一万两千年前的上个冰河时代后,‘更新世’结束,‘全新世’的新纪元开启。而后的整个人类文明发展历史,其实都处在一个相对较温暖的气候环境里。”若汐补充。
布莱克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我们已经适应并且依赖于这个环境。”
听布莱克的语气,似乎指的并不是具体的某个历史阶段或某个文明,而是整个人类作为发展整体,在过去一万两千年间其实都只是温室里栽培的花朵。
这个结论实在太惊世骇俗了。
但眼前这个废墟已经是城邦甚至都城一般的规模,分明已经是进入生产力比较发达的农业和手工业发展时期的产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个时候?退一万步来讲,当时既然已经出现了如此发达的文明,又为何会在突然之间凭空消失,了无痕迹?
还有一点也让我不解,既然白夜教授、布莱克和父亲他们早已经推断出了这个神秘的上古文明存在,为何至今都选择了隐而不发,所有的研究成果完全不对外公开,甚至其中的不少内容还被列为了绝密档案?
虽然终于找到了这相去万里的两个地点之间潜在的联系,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某个关键的片段脱落了,以至于整一幅拼图中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缺陷。
我未及细想,潜水钟就已经到了目的地,伸出三脚支架撑在海底,扬起一片浑浊的沉沙。
我们戴上头盔,打开舱门,从底部钻出。我稍微定了定神,用手电照了照眼前巨大的神树。
“布莱克教授?”若汐透过对讲机,关切地叫了一声。她透过装在头盔上的摄像头,大概已经看到了我们已经站在那一棵神木的底座附近。
“那个……小心一点……”
布莱克这时候朗声一笑:“若汐,年轻时候我可是一位探险家。”
不过话音未落,我们就发现,一靠近神木的底部,信号干扰就非常严重。此时已经只剩一片白噪音。我们再一次与地面失去了联络。此时我们是通过脐带中的电线与地面通讯的,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连有线通讯都没办法屏蔽干扰。
布莱克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所幸除了通讯信号之外,其他的供气、供暖功能都还算正常。大概是这里存在某种强大的磁场。
他取出手电筒,稍微旋亮之后,照着扶桑神树的底部。
我顿时看见,巨大的木结构塔下,是用某种巨大的黑色石头砌成的圆形底座,底座由三面弧边三角状镂空虚块面构成,三面间以内掩势的三足相连属,构拟出三山相连的“神山”意象。巨大的神树居于正中,仿佛长在“神山之巅”,卓然挺拔,直接天宇。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黑色的石头表层有一层薄薄的黑色光泽,有很多像是手指按下的手印。这种石头的质地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我和老程在看到神木的底座时,错愕之中相互对视了一下,我们两个之前都见过这种石头。
这是黑色陨石!
先前我们在勿里洞岛上见到过的那个被当地人奉若神祇的黑色石像,便是同样的陨石。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一靠近底座就会有干扰了。这种石头可能是某种镍含量很高的含铁陨石,或陨铁。
说不定,这里的铁陨石与岛上所供奉的黑色石象根本是同一个来源,比如某颗穿越了大气层的小行星。
底座的黑色石头上,密密麻麻地刻着为数众多状如蝌蚪的圆点和笔画,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后,泥沙其实已经覆盖了不少地方,但第一眼的观感也不难判断,这些一定是某种文字系统。
蝌蚪文也叫“蝌蚪书”、实际上是书体汉字的一种,因头粗尾细形似蝌蚪而得名。但蝌蚪文这个名称却是汉代以后才出现的。发现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甚至更早。东晋时期,就曾有人造飞梯用蜡临摹了崖壁上的字体,然而最终无法识其意而作罢。由此可见蝌蚪文晦涩难解,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
后世所谓的蝌蚪文,其实并不全都是同一个文字系统,而是泛指所有神秘的、有待破解的上古文字或原始符号,比如《仓颉书》、《夏禹书》,贵州的“红岩天书”、“夜郎天书”,四川出土的“巴蜀符号”,云南发现的“东巴文字”,南岳衡山的《岣嵝碑》文字和浙江仙居的岩壁蝌蚪篆等。
我从未曾想过,在这海底,竟然发现了最为原始的蝌蚪文,而且竟然是某种一万两千年前就已经存在的上古文字系统。
我们花了整整三小时,才把那些附着其上的泥沙用水压枪清理干净。将所有的文字细节拍下来。 只是这些蝌蚪文的印记大小不一,雕刻的深浅也不同,而且很多蝌蚪文经过海底长时间的浸泡腐蚀,不少地方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若是能破解其中所记载的内容,或许便可以对这个未知的上古文明有一个更为直观的认识了,只是这个工程实在太过庞大,只怕皓首穷经都未必能够窥破其中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