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头行动,你把若汐带回潜水钟,我下去。”燕昆仑透过对讲机对我说,语气中没有妥协的余地。
此时若汐的状况不容乐观,必须尽快返回潜水钟里。我只好妥协。
“拜托你了。”我忍不住还是对着燕昆仑的背影说了一句。
我以为他会和伊利斯一样对我的多此一举嗤之以鼻,没想到燕昆仑却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我一定会把你朋友带回来。”
这是一句分量很重的承诺。
没等燕昆仑继续下潜,我便搀着若汐向着潜水钟的方向游了回去。
这时若汐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虽然只有一段不长的距离,但带着一个已经昏迷的人在水下游动,对我这样的潜水新手而言还是太难了。我费了半天劲才终于游到了潜水钟下,打开底门,开启供气阀,调节压力平衡,返回到潜水钟里。一番折腾后,我的体力其实也已经严重透支,趴在潜水钟里直喘气,连脱掉潜水衣的劲儿都没有了。
救人要紧,我一边喘气,一边还是挣扎着起身,按照在等候大鲲号到达时顾医生交待给我的水下紧急救援步骤,迅速帮若汐卸除潜水装备和器具。关键是要保持呼吸和体温,我这时顾不得其他,拿个毯子帮若汐盖着关键部位后,就手忙脚乱地帮若汐脱掉湿漉漉的潜水衣,换上潜水钟里存放的干衣,裹紧电热毯子。又找来了潜水钟里的药箱,翻出肾上腺皮质激素及能量合剂,摸索着大概的位置,咬着牙硬着头皮给若汐打了一针。
大概是这一针把若汐扎疼了,她叫唤一声。好在药物起了作用,若汐逐渐恢复了呼吸,虽然微弱,但也渐渐缓了过来。我扶着她在座位上靠着躺好,不久之后,若汐终于醒转过来。我示意她先不要说话,让心跳和呼吸慢慢恢复。
等到若汐的情况稳定之后,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才了解到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顾医生遭遇意外的时候,老程和若汐当时已经上到了那些枝杈所在的位置。水下通讯干扰很严重,他们俩离开不久,就发现和其他人失去了联络。这时老程抬头发现了塔顶的三足乌雕像,他忍不住好奇便决定冒险上浮,虽然若汐持反对意见,认为应该先行返回和我们汇合后再去查探,但老程觉得往上走比较节约氧气,还是坚持往上走。既然现在已经掉队,两个人实际上就已经互为潜伴,若汐也只好妥协,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塔顶,两人发现,不知是水流变得浑浊了还是水中的浮游生物增多了,水中的能见度开始变得很差,就像是浓雾笼罩般模糊不清。这时若汐发生了意外,不慎将自己线轮卡住了,当她试图剪线时又失手掉落了潜水刀。等到脱身后,两人才蓦然发现,他们找不到引导绳了。
而后,在极差的能见度下,他们如同盲人摸象一般,在水里找了大半小时,都没有找到那条消失的“生命线”。他们只好摸索着,沿着塔身到达塔顶,从塔顶进入到塔里,找到个狭小空间造了个气穴,最大限度利用空气中的含氧量。
这期间,老程和若汐始终没有等到伊利斯的到来。两人随身携带的氧气都已经不够返程了……这样下去,两人只有徒劳地在水底等着空气消耗殆尽,直到窒息,死在水底……
在最后的氧气用光前,老程下定了决心牺牲自己,坚持要若汐独自返回。一来,若汐是女性,个子小,呼吸时消耗的氧气更少,同样数量的氧气条件下可以潜得更远;二来,必须得有一个人带上气瓶求救,在洞穴中等待救援的人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若汐争不过老程,流着泪带着两人剩下的所有空气上浮,寻找可能的救援。在看到了潜水钟的光之后,若汐打开了身上的两只水下手电,希望这样比较容易被我们发现。也多亏燕昆仑水下经验丰富,我们才没有错过那一点微弱的光。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从若汐离开塔顶之后不久,老程说不定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随后的时间里,在漫长得恍如隔世的等待中,最后的希望一点点地化为灰烬,变成了浓厚如同潜水钟外的深海般漆黑的绝望。
这一切早该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在我们从大鲲号再度返回到海底的这大半个小时里,等不到救援,就面临着没有空气可供呼吸的情况。如果平均分配空气,很可能两个人都会死在海底,而要是有人自愿或被迫做出牺牲,让另一个人出去求救,那么留下的那个人在深海底没有氧气的情况下,最多只能存活几分钟。
人体内不会储存很多氧气,能维持多久取决于个人的代谢速度。在静息状态下的成年人,每分钟约消耗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升的氧气。如果压力过大或者大量运动的话,那么每分钟会消耗四升的氧气。之后,维持人体运作的生命活动就会停止。 为大脑神经元提供能量的电信号也会不断减少,直到完全停止。那便是彻底的死亡。
而在水下的极限条件下维持生存几小时 ,无论是若汐还是老程,都不可能做到。
这个残酷的现实一直摆在我面前,只是我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在我几乎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换上自己的潜水装备,准备孤身一人再度下水时,观察窗外终于出现了一道光亮,燕昆仑搀扶着一个人回来了。是已经昏迷不醒的老程,依然没有看到伊利斯的踪影。
我连忙过去,协助打开密闭舱门,把老程捞出水面。
摘下老程的面罩后,我才发现,在这寒冷的深海底下浸泡了大半天后,此时老程已经脸色铁青,身体冷得像是刚从冰箱里搬出来一样。手指探了一下,已经没有呼吸了。用右手中指和食指从气管正中环状软骨划向近侧颈动脉搏动处,也没有脉搏跳动。我抬头看了看燕昆仑,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跟我出生入死情如手足的死党,此时一动不动地躺着。
这个打击对我而言太大了,以至于骤然之间我甚至觉得老程是不是故意在耍我。
不,不会的,我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拉着呼吸管让老程吸上纯氧,依样画葫芦给他扎了一针,趴在他胸口仔细地想要找到那一点微弱的心跳。然而并没有。但他的胸口还有温热。我不死心,也绝不会就这样放弃。我费力地把老程湿掉的衣服脱掉,然后按照标准动作开始一下接一下地给他做心肺复苏。
因为卷入了我的事情里,老程已经差点死了一次。在他被色勒莫打得快死的时候,我全然束手无策。但这一次,我好歹捡回了条命,现在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无论如何我都得做点什么。我不能放弃,哪怕只有那最后一丝希望,我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我不能停下来,停下来的话,老程就死了。
眼泪不争气地早已掉了下来。 我一边反复地照节奏按压老程的胸口, 一边对着老程狂吼:“老程!你他么给我起来啊!你答应老子的事还没做完啊!”
我趴着听他是否有呼吸音,触摸是否有颈动脉博动,但没有。
我继续泪流满面地用尽全力给老程做着心肺复苏。
若汐蜷缩着倚靠在舱璧,流着泪不忍看始终躺着一动不动的老程,和始终努力着却徒劳无功的我。
这期间,燕昆仑也在一旁默然不语。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悉伊利斯没有和老程他们汇合。回到了潜水钟后,燕昆仑没有继续动身去找伊利斯。也许,他是认为伊利斯要么已经在水下遇难,要么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回到了水面,在这茫茫海底继续搜救不再有任何意义。
我不知道自己给老程做了多久的心肺复苏。
“让我来。”在我已经筋疲力竭的时候,燕昆仑拉住了我的手。我一把甩开了他。
这时,我突然见到老程的眼皮动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我继续按压着老程的胸口,强迫他呼吸。这一次,大概是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燕昆仑都觉察到了老程的眼皮又动了一下。我掰开老程的眼皮,瞳孔有对光反射。
“让我来。”他推开了我,继续按压老程胸口。大概是燕昆仑的力气比我大的缘故,没几下,我就看到了老程恢复了微弱的主动呼吸。燕昆仑持续地按压为老程泵入了足够的新鲜空气。
终于,在猛咳了一下之后,老程恢复了呼吸,而后,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这时,若汐已经哭成了泪人,她顾不得抹脸上的眼泪,就扑了过来。
“老程,快醒醒!回答我!”我拍着他的脸,一边吼道。这时候我不敢掉以轻心,生命体征的恢复只是第一步,大脑缺氧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永远醒不过来。
在我暴风骤雨般拍着老程的脸之后,他终于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醒来后,老程终于开口吐出了一句话。
刚刚经历过大悲大喜,我的情绪已经彻底脱线失控,这时候除了傻笑着让眼泪汪洋恣肆地糊了眼睛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