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鲲号上,我几乎是飞奔着,第一时间冲到了潜水减压室。
眼下,要救老程他们三个,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无可挽回的失去。我只恨不能在水上和水下有两个不同的时间。
这一刻,老程他们在水下已经弹尽粮绝,即便能撑到救援赶到的一刻,如何在保障安全的情况下最快速度地返回地面,也是问题。
重压之下如何保有理性并做出最优的决策,是摆在我面前的无法承受之重,好在布莱克的提醒终于让我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各种方案的可行性。
无疑,潜水减压室是现在最优的解决方案。
潜水减压室其实是一种潜水器,早期的设计是一个底部开口的容器,外形与钟相似,所以又被称为潜水钟。实际上,现代的潜水钟已经采取了全封闭结构,外形也有很大改变,看起来像是一个圆球或缆车车厢,但仍沿用约定俗成的说法。
现代潜水钟的设计更加优良且复杂,舱内有供气控制台、照明灯、潜水电话和潜水装置,并通过一根带子与水面工作船相连。一般在外表面还设有观察窗,用于潜水钟里的人员对外面正在工作的潜水员进行监护。 在深海底的潜水钟,就如同宇宙中的空间站一般,可以提供一个较为舒适的工作环境。按照设计, 大鲲号上的潜水钟可以承受持续一周每天6小时在水面下180米深处的极限条件下正常运作。
在潜水钟里,潜水员可以在水下呼吸到新鲜空气。导管从水面接入连通到海底,而后用风箱和鼓风机把空气送入潜水钟内部,还能把废气排出,大大延长了潜水员在水下的逗留时间。因此,潜水钟不仅可以用于水下建筑工程和海上钻井平台维修,还可以用来执行援救搜索任务。
估算了一下现在水下的空气存量,如果伊利斯所带的空气瓶能让三个人勉强撑到潜水钟到达时,就可以把他们接入潜水钟内,这里除了有足够的内部空间可以在空气环境下容纳四个人,还备有一套输送氧氦混合气体的装置维持水下呼吸,一套能在控制站和所有潜水钟内潜水员之间建立双向通讯的通讯系统,还可以利用大鲲号的绞车将潜水钟从水下吊上来,像搭乘电梯一般把所有人运出水面。
大伯虽然在气头上,到底不放心我,本来也想和我一起下去,但被向蛮子劝住了。我和大伯刚吵了一架,两个人现在都臭着脸,在水下当然也不太可能默契配合。
“我去,水下环境你不熟。”燕昆仑这时候开口,不过语气听起来却不是跟我商量。我其实也没有其他选择。大伯和向蛮子刚才返回寻找入口,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体力充足的只有色勒莫和铁军,但这两个人显然都不是信得过的伙伴。而论对这片海域的熟悉程度和水下经验,燕昆仑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与监控室确认指令后,燕昆仑便打开潜水钟的圆形拱门。几分钟后,我和燕昆仑就已经乘着潜水钟沉到了水下。看起来,燕昆仑在大鲲号上应该已经待了不少时间,对潜水钟里的设备和仪表设置似乎都很熟练。
潜水钟内圆形墙壁内此时只有我和燕昆仑,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潜水钟在慢慢下沉,正被钢缆牵引着缓缓进入深海之中。虽然有灯光,但只是维持基本程度的照明,不算宽敞的舱内还是有些幽暗。一种与世隔绝的恐惧再度向我袭来。我知道自己的幽闭恐惧症就快要再次发作了。但这个时候,我实在没有余力去恐惧了。老程、若汐和伊利斯生死未卜,对伙伴死亡的恐惧此时占了上风。我握住拳头,闭着眼睛,顺着情绪的潮汐起伏,直到渐渐平复。
“现在要开始增加潜水钟内的压力了。”燕昆仑说完,我顿时感觉开始有些胸闷。
而且,下沉过程中,潜水钟大概是遇到了水下的静流,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此时我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在一只吊篮之中,加上刚刚在水面上休息的时间间隔不够,肚肠中翻江倒海般难受,很艰难才忍住了想呕吐的感觉。
加压是为了减少潜水钟和海底的内外气压差。
在深水区呼吸时,吸进的氮气会融进血液和组织中。回到水面后,随着周围的水压降低,氮气会从人体内释放出来。如果这一过程进行太快,就像啤酒瓶盖突然打开冒泡一样,气泡可能会钻进人体血管、心脏、大脑,导致血管阻塞、组织疼痛,或造成神经损伤,这种情况被称为“减压病”。当大脑内部的氮气释放严重时,甚至会导致死亡。我们现在在潜水钟里,保持着与海面一致的气压,骤然进入海底,身体可能会受不了骤然增加的压力。而且,如果潜水钟内的气压如果比海底低太多的话,即便找到老程他们,也不能贸然把他们带进来,否则内外气压差产生的巨大压力会让身体内的血管会在瞬间爆掉。
“趁现在换身衣服。”燕昆仑把一套干净的潜水服扔给了我。“你的命很重要,别随便丢了。”
“其他人的命就不重要吗……”我抬起头,愤懑地望着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
“所有人的命都重要。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燕昆仑专注盯着潜水钟内的二氧化碳浓度、内外深度压力等读数,手上拨弄着操纵面板上的按钮,似乎我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那你呢?你为谁活着?”我没好气地问。
没想到我的话刚一出口,燕昆仑手上的动作却为之一滞。他若有所思地抬起了头,望着观察窗外的漆黑海底,良久才转过来望着我。
“孩子。”一个不大可能会跟眼前这个人产生交集的词汇。我没想到他这样的人还会有孩子,还是说这只是个泛指的说法。
陷入沉默。
“想明白墨矩是什么了吗?”燕昆仑突然开口,又提起了这个问题。
但眼下水下的三个人生死未卜,我根本没有兴趣讨论这个问题。大概是见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沉默不语,燕昆仑竟然一反常态地主动开口。
“记住,墨矩是一把钥匙。”燕昆仑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却又语焉不详。
不知所云。
此时我心急如焚,而燕昆仑本就是个闷不吭声的人,很快两人之间就无话可说。沉默蔓延,我索性闭上眼利用这一点时间暂时休息下。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着,约莫二十分钟之后,震动终于停了,燕昆仑才开口:“到木塔顶部附近了。现在我要打开底门,我们从潜水钟出去。”
此时,潜水钟内的深度表上的读数是69米。从观察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那个水下木塔顶端的暗影。塔顶很尖,看起来像是立着一个什么雕像般。但因为潜水钟内外存在光差,一时间还不清楚那是什么。
开门并非像在海面上那样容易,要用一个液压助推器按操作程序操作,并且关门时一定要保证舱门的密封性。我们穿戴好开放式潜水装具,戴好面罩,背上呼吸器,拖着潜水软管和信号绳,再一次踏入了冰冷的深海之中。
从离开水面到现在,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此时老程、若汐已经在海底待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消耗的空气已经超过压缩空气瓶容量的极限。即便水下经验再丰富,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试着打开对讲系统,用约定的频段搜索,并且发出了几次呼叫,都杳无回音。
我们只好先试着靠近塔顶。说不定老程他们便是在塔顶上遇到了什么问题无法脱身也未可知。
当我看见那座水下木塔的塔顶时,我大概猜到了老程和若汐之所以迟迟没有返回的缘由。他们两个人一定是无意中看见了那座雕像,才会选择继续冒险上浮,去到塔顶查探。
黑暗中,一只巨大的三足乌张开着双翅,仰望头顶如同苍穹般的浩瀚海洋。
我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也许是某种先民崇拜的图腾,也许是某种远古文明的建筑装饰,但此时此刻我没有心思细看,只是一门心思搜索着是否有人影踪迹。
燕昆仑示意我先熄灭水下手电。除了头顶上潜水钟观察窗透出的微光,我们此时置身于纯粹的黑暗之中。
“那里。”燕昆仑指着一个微弱的光点,迅速转身游了过去。我紧跟其后,很快就发现那个光点也正在向着我们移动。
不久之后,我便见到了在那个光点之后的身影。
是若汐。
若汐此时已经脸色煞白,奄奄一息。见到我和燕昆仑,若汐的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我连忙把备用的呼吸器给她戴上。吸了几口氧缓过来之后,若汐依然开不了口,虚弱地指着底下一个地方,她的跳线从那里一直延伸过来,想必那里便是方才他们等候救援的位置。
我心下一沉。
老程和伊利斯两个呢?该不会他们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