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入水的队伍规模空前，除了先发四人，还有第三组：大伯-向蛮子；第四组：布莱克-燕昆仑。
布莱克大概是忌惮留在船上另外两方的势力，还有那个暗中破坏的内鬼，特意留下了伊利斯坐镇，把顾医生换了下水。
“你的刀我给你要回来了。这次开了刃口，万一有情况可以自保。”下水前，老程把那把特意为我打造的“非攻”递给了我，看来昨天他也去找了布莱克。“毕竟保住你性命是前提。”老程望了望布莱克，故意强调。
“多谢。”我替换掉了潜水刀。老程打造的这把匕首要趁手一些，虽然兵法讲究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但在水下，轻便灵活反而更加重要。
昨天只是初步勘探，今天正式开始水下作业，便用上了大鲲号上压舱底的军用潜水装备。
我戴上了带有对讲系统的潜水全面罩，感觉好多了。全面罩不像面镜那样仅仅覆盖眼睛和鼻子，虽然在水底不太容易分辨谁是谁，但却解放了嘴巴，不用一直咬着呼吸器，而且内置了一个水下通讯系统，便于水下的交流协作。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能跟潜水的队友讲话，能联系潜水船，或者周边在相同频段的任何人。对于商业和科研潜水领域而言，需要大量的细节沟通，当然不能只是用手势比划交流。而且，呼吸器集成在面镜里也大大降低了意外脱落的可能性风险。此外，可视范围也比面镜更为开阔。下水前，伊利斯还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装备，确保再无人能动手脚。
考虑到进入海底洞穴之后的情况，我们还放了象拔。深水底下，电磁波基本无法传播到水面，潜水队员和水面唯一的沟通方式唯有通过象拔——一支长长的竖立的橙色浮标来传递。放出象拔浮标后，我们一行人牵着潜水绳，渐渐沉入海底。
“喂，玄羽，测试一下对讲系统。”老程在我前面摆着腿，不时回过头看看我的相对位置。
“好着呢。骨传导技术，还自带降噪功能，能过滤掉海底的声音。”我由衷赞叹鸟枪换炮之后的感觉。
“有了水下对讲系统中不时传来的声音，多少能减弱人在面对深不可测的浩瀚自然时本能的恐惧感。”若汐也插嘴道。
昨天和布莱克聊过后，夜里我翻来覆去总睡不踏实。虽然我不知道父亲当年在那个海底洞穴中发现的到底是什么，但现在，是我距离那个谜团最为接近的时刻。
这一次我们顺风顺水地来到了目的地。布莱克虽然年事已高，但在水下却丝毫不逊色于年轻人，甚至轻松把我甩在后头。
“蛮子，你还记得当时里面的结构吗？”大伯透过对讲机问。
“我们当时进去的时候，里面很黑看不清楚。大体上只能看出有一个木塔，底下是一个石头棺材。其他的区域没来得及搜索。”向蛮子这一次游到了最前头，和若汐并驾齐驱带路。“当时打开的入口位置，就在那木塔的顶上。”
“蛮爷，你说的木塔，是像浮屠那样的佛塔吗？”我连忙问。
“嗯，看起来像是个塔，不过又有许多枝枝叉叉，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石头棺材上，就没留神去数是不是七级了。”
“昆仑，你能想起来什么吗？”布莱克的声音传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燕昆仑低沉的声音。
按布莱克的说法，在那天发生事故之后，燕昆仑几乎彻底失去了所有记忆。一年之后，当布莱克在勿里洞岛的矿洞里找到他时，他几乎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也根本记不清自己怎么从那个诡异的海底洞穴死里逃生的。而后，布莱克动用资源请了几乎全世界最优秀的医生，才让他一点点地恢复了从前的记忆。但也只限于事故发生的那一刻，之后的事情就是彻底的一片空白。关于海底洞穴中的记忆，最后定格的一幕，是向蛮子独自一人向着洞穴出口游去，并且炸掉入口的情形。
所以那天，燕昆仑才会说向蛮子欠他一条命。
“昆仑，老子当年抛下你和陈博士自己跑了，是不地道。欠你的，这趟一定还清。”不知为何，向蛮子这次竟然一反常态，丝毫不避讳死这回事，甚至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宣布自己下定决心有来无回了一般，透着一股悲壮的意味。
这一趟，打开了那个入口后，搞不好又会遇到那个鬼魂，再来个团灭也未可知。想到这一层，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很快，我们就到达了沉船区域。
“年轻人，你昨天说，你从陈博士的笔记中看出了什么？”布莱克悬停在上空，转过头问我。
我示意大家停一下。
“布莱克，你应该记得，父亲在笔记中说的摩羯鱼吧？”我问。“当年，父亲在入口处发现龙首鱼身的摩羯鱼。你觉得是指什么？”
布莱克不愧是一名学者型商人，历史文物的掌故信口拈来。
所谓的摩羯鱼来自印度，是鳄鱼形象的变化发展。最早的摩羯鱼造型可以在公元前100年印度山奇大塔的塔门装饰中找到。隋唐至元，中原地区时也有以摩羯鱼为纹饰，其中以唐辽金银器最多。而在藏族绘画史一千多年的发展历程中，也有不断演变的摩羯鱼形象，后来与汉地的龙融合而成为了“长鼻龙”，安放在寺院金顶的四角。
“你看看这一带水下的地形。”我指着这一片水底区域，对布莱克说，很快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洛阳迦蓝记》记载，有如来作摩羯大鱼，从河而出，十二年以肉济人处，起塔为记。”他喃喃自语。
摩羯鱼，塔。似乎有某种关系。
从我们所在的位置看去，底下这一块谷地，正好是一个鱼龙形状。看起来，就像是鬼斧神工有意为之一样。这不过，这条摩羯鱼的规模可比抹香鲸大多了。我之所以发现这点，是那天缺氧的时候，伊利斯拉着我往上浮时，我刚好向着海底。
“第二个发现是，如果当时真的是触礁沉船的话，那船上的所有东西都会散落在这片海域，为何经过整整一年的反复搜索，仍然没有人找到？除非……一种解释是，当时这艘逃难的船，在这里遇到了阻击，或是发生了哗变。而后，有人带走了和氏璧。还有另外一种解释，是那块石头存在某些特殊的性质，以至于在水底下没有人能轻易发现。比如说，透明。”这时候，我抛出了一个看似荒诞不经，却很合乎逻辑的说法。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种透明石头的话，这个解释倒也成立。”老程附和道。“毕竟这是在十几米的海底，能见度有限。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现在可是要大海里捞一块透明的石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从蛮爷的叙述里，父亲当时是很确定和氏璧在那个海底洞穴里的，为什么一艘沉船上的石头会掉到一个连入口都没有的海底洞穴里，原因何在？我们是否可以假设，那个摩羯鱼形状的海底区域，就是黑石号失事的原因。而触发这个机关的，便是一块名叫和氏璧的天外陨石？先前布莱克也说过，墨矩与和氏璧都是来自同一个存在的上古神器。而且两件神物之间，有一种目前我们至今还无法完全破解的联系。依靠墨矩可以寻找到和氏璧。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假设，在这海底洞穴中，或许同样存在某种与此有关系的上古神器，或者说天外陨石。”
当我说出这个结论，就连布莱克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讲得通的说法。
“还有那个鬼魂。我们先假定那个鬼魂就藏在那个石棺里，触发了某个机关之后，那个鬼魂出现。蛮爷和昆仑叔当年看到的，是一个战国鬼魂。而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鬼魂却是宋代装扮。是否可以假设，鬼魂会在天外陨石附近出现？”
燕昆仑没有说话，向蛮子却忍不住点头称是。
“无论那是什么，我们打开入口，就会知道了。”布莱克示意准备炸药。
这一次下水，武器也做了升级，除了潜水刀和梭镖枪，燕昆仑和布莱克自己还配置了苏联时期研制生产的SPP-1水下手枪。
随后的时间里，除了燕昆仑负责布置炸药外，其他人都退到了安全距离外。在一连串如同蘑菇云般剧烈爆发的气泡和随之而来的水下冲击波袭来之后，水下的沙砾也被激荡起来，水面顿时变得浑浊不清。等到水下的能见度稳定下来后，那个封闭了二十年的海底洞穴，再度被开启了一个小洞。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还是刚才爆炸所产生的震动余波作用。那漆黑不见底的海底洞穴发出令人惊悚的幽微回声，仿佛死神在底下吟唱着死亡之歌。四周一条鱼也没有，冰凉的海水包裹着徐徐上升的气泡。我此时只觉得那海底洞穴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走吧。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布莱克的声音透过对讲机，有些干涩。
向蛮子和燕昆仑没有说话，一前一后相继进入了那个黑暗的洞口。而后老程和若汐也跟了上去，顾医生这时候游到布莱克边上，大概是关切布莱克的身体状况。我迈开双腿，一点点地朝下方挪着。尽管开了照明灯和挂了安全绳，心还是忐忑不安，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
大伯游到了我身边问我：“玄羽，没事吧。”
我虽然有些呼吸急促，但还是不想他太过担心，假装镇定地摆了摆手。
海底越来越暗，水压越来越大，气氛越来越恐怖，我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穿越那个狭长洞口的时候，我内心最后的那道防线被恐惧征服了，这时我只想尽快逃回到船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