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黑石号的发掘者是一个商业团队,自然是以逐利为目的,带走的只是瓷器金银等容易在市场上面变现的物品,船体在打捞过程中并未得到妥善保存,如今又过了二十年,留在海底的船体已经被海水泡烂解体,不少残骸还被厚厚的珊瑚礁石所覆盖。
下水之前,我其实也做了不少功课。所以第一眼看到黑石号的遗骸时,从残留的这堆散木也不难判断,这艘船并非是中土所造。
唐代朝廷十分重视海外贸易,甚至还建立起相应的管理机构——广州市舶使院,最早反映唐政府管理市舶贸易的史料见于《册府元龟》:“开元二年十二月,右威卫中郎将周庆立为岭南市舶使,与波斯僧广造奇巧,将以进内。监选使、殿中侍御史柳泽上书谏,帝嘉纳之。”
与此同时,唐代的造船技术也取得重大突破。唐玄宗天宝年间,泉州所造的安海船,就已经可以达到“银锒船舷十五格,可贮货物二至四万石之多。”也就是说能够有十五个底舱,载重1千吨到2千吨之多。1973年在江苏如皋发现的唐船,船身长也有约18米,除了船底部是用整木榫接外,两舷和船隔舱板以及船舱盖板均用铁钉钉成。其中两舷共用七根长木料上下叠合,以铁钉成排钉合而成,这是一种被称为“人字缝”的重叠钉合的方法,可以说是造船技术的一大创造。而且,唐船船舱之间设有水密舱壁,还使用传统的特制艌料来保证古船的水密性能:用桐油、麻丝、石灰调制而成的麻板可以保证船体密封;而用桐油和石灰调制而成的腻子封堵钉眼则能有效防止铁钉生锈腐蚀。
而当时的阿拉伯帆船,不仅木料比较脆,造船方式也比较简陋。 “黑石号”上所用的这种木料叫“缅茄木”,别名“菠萝格”,是一种只有非洲塞内加尔到乌干达一代出产的红木,当时只有阿拉伯人会使用这种木料造船。船身的木料之间没有榫接,也没有使用铁钉,而是用椰子皮等植物纤维所制成的绳索缝合联结,然后再用橄榄汁灌塞缝隙防水。因此缘故,船体比起唐船要小一些,抗风浪性也差。或许这也间接造成了这艘船在此沉没的悲剧命运。
但布莱克和父亲当年何以认定,和氏璧会在这样一艘稍显简陋的船中?原因何在?当时从川西南发现的“矩子遗书”是战国时期的东西,跟唐末可扯不上关系。
那个鬼影又是怎么一回事?按向蛮子的说法,那是一个战国时的鬼,但从我和老程在那幢民国老宅中发现的第三张照片上看,那个拿着墨矩的怪人却是宋朝的打扮。一艘唐朝的船载着一块战国的石头还说得过去,但碰到了一个宋朝的鬼可就实在是太穿越了。难不成还有两个鬼?
下到水底,我看了下时间和氧气消耗状况,我们最多还只能待十分钟,就得返回到水面。
二十年前,当时发现黑石号的团队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仔细打捞过,可以说已经是刮地三尺,不会剩下什么有价值的文物留待我们去发现,更不要说是和氏璧这种无价之宝了。就连向蛮子口中所说的那个海底洞穴,也不见踪影。对着眼前的这一个海底废墟,我多少有些一筹莫展的窘迫。
伊利斯端着水枪负责警戒,若汐已经贴近那一堆木头,打开水下手电筒探照,一边小心地在取样和记录。
突然,我见到老程指着一处地方向我示意。我游到近前窥看究竟,却不知道老程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水底下没法说话,老程一急起来连比带划,我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一侧的一大堆长满珊瑚的乱石中,有一块形状怪异的不起眼长条石头,乍一看像是一把刀。老程游到了若汐跟前示意她把那块石头挖出来。若汐试了几下,气力不够,便把水下挖掘用的潜水刀递给老程,老程完全没有像若汐这样的专业考古队员该有的谨小慎微和职业操守,直接拿潜水刀就去砸那块石头,没两下就把那块“石头”砸了下来。削掉外面的珊瑚后,不难看出来,这是一把精钢打造的潜水刀,想必是二十年前上一批探险队留下来的。尽管在海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还算保存完好。也亏得老程眼尖,才能在一堆石头里看出来。这样一来,基本上可以定位到那堆石头附近,应该就是当年坍塌的那个海底洞穴入口了。
若汐连忙做好定位记号,拍了照片,又掏出铅笔在防水纸做的记录本上大致勾勒了附近的地形情况,绘制俯视线绘图。
我们又待了一会,陆续在这个区域又找到不少上一支考古探险队的遗存。这其中有没有属于父亲的物品,就不得而知了。若向蛮子所说的属实,父亲当年便是葬身在这底下的海底洞穴里。打开这个入口,说不定还能找到父亲的遗骨……
这时,我突然开始觉得胸闷,喘不过气。
我警觉起来,连忙看了看空气瓶的读数,然而奇怪的是气瓶分明显示还有足够的存量,我却已经感觉呼吸困难。我顿时就慌了,连忙划拉着手跟其他人报警,糟糕的是,这时候老程和若汐正在仔细查勘附近的地形地貌,伊利斯刚好也是背对着我。
缺氧的焦灼和呼吸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就伸手去拉面罩。瞬间,大量海水就涌入了面罩里,将面罩内的全部空间占满。应急办法已不适用,扑面而来是无尽海水,慌乱中我顿时就吞了好几口海水。情急之下,残存的一点理性让我马上松开已经没有氧气的呼吸装置,紧闭着嘴憋住仅剩的一口氧气,一手死死地捏着鼻子,一手无助地向前方的背影挥动。
我仰面躺在海底,在一片幽蓝的十七米海底深处,没有任何供养装置地徒劳挣扎,那一刻,我仿佛真的看到了死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终于看到了伊利斯像海豚般向我疾速游来。
不过是短短的十几秒钟,对我而言却像是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伊利斯那张冷漠的脸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她一手稳住胡乱挣扎到处乱抓的我,一手帮我找到呼吸装置并塞回我嘴里。但此时的我已经从心理上不敢再相信潜水装置。我不敢吸气,依旧憋着嘴里的那口气,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伊利斯连忙摆手,用手势告诉她我要上去,我要回到海面。
但伊利斯只是示意我从容吸气,吸气,就像压根儿没看到我的手势一样.....
我险些 “狗急跳墙” 强行按下夹克的加气按钮以便浮上海 面,拇指已经放在了按钮上,但理智告诉我一旦按下,迅速变化的水压很可能让我直接晕厥或鼻腔爆血,所以在伊利斯准备制止我的同时,我也努力冷静了下来,自己将手放下。
伊利斯又拉过我的呼吸装置检查了一番,而后皱着眉头,深呼吸一口气后把自己的呼吸器塞到了我嘴里。
那时我嘴里的氧气已经全部变成了二氧化碳,我必须吸入新的氧气。虽然依旧害怕,我还是试着重新开始使用呼吸器,吸气的时候,嘴里还是稍微进了点儿水,但这一口的呼吸,终于有新鲜氧气的注入到肺里了。我贪婪地吸着气,心脏仍然在剧烈跳动。
这时老程和若汐也赶到了我身边,我终于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
伊利斯一边打着让我 “冷静” 的手势,一边小幅度地一下下按着潜水夹克上的加气按钮,拖拽着我向着海面慢慢游去....... 可能是因为之前憋气太久有些缺氧,恍惚中,当我朝下望着那个沉船以及时,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感。
就像是在很久以前的梦里见过的什么一般,那种所谓的既视感,我分明从未踏足过这陌生的领域,却对这一时刻呈现在眼前的画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那种感觉只是稍纵即逝,眼下我最关切的事情还是尽快回到水面。好在伊利斯经验丰富,即便将呼吸器塞给了我,她憋着一口气在水底竟然也神色如常,不愧是前海豹突击队的精英队员。
接下来的时间里,四个人遵照着五米三分钟停留的规则,慢慢地往海面上浮。
出水的一瞬间,感觉真的难以形容。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又回来了一般,简直悲喜交集。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扒住小艇的船舷,稳住身形后便向伊利斯道谢。伊利斯大口喘着气,摆了摆手,而后才说:“你的命对任务还有价值,别随便丢了。”
一句话就把我的感激之情噎了回去,方才在水底下建立的好感顿时也荡然无存。
“都怪我刚才没注意,你毕竟是潜水菜鸟,是得悠着点。”老程和我一组,对我在水下发生危险很是自责。
“不是菜鸟的问题,是有人在气瓶上做了手脚。”伊利斯自顾脱下潜水服,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顿时觉得心头一凉。那些想杀我的人,看来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啊。而且,那个差点把我弄死的人,就藏在这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