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我们三个人准备停当,如同赴鸿门宴一般,前往布莱克事先定下的地点。那是一个坐落在一处隐秘海湾的私人度假村,海叔驱车载着我们绕过一段山路,盘山而下后又走过一段幽暗曲折的小路,才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在一处门扉禁闭的尖顶别墅前下车后,大伯带着我和老程推门而入。
外间的门廊处,向蛮子拿着一碟瓜子站在落地窗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正和若汐不知在说什么,见到我们进来,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神色,冲大伯咧嘴一笑。“老战友,我就说你还是得加入进来的吧。”
大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拱手道谢:“老向,上次谢谢你救了侄儿。”
若汐冲我和老程挥一挥手,眼神示意我布莱克正在里间等我们。
我们信步走入,里间空旷的大厅里,四个方向各摆放着若干把欧式沙发,围拢在中间的圆形茶几上,摆放着若干瓶红酒和一整套酒具酒杯,冰桶,鲜花以及几盘瓜果。
布莱克此时占据主位,翘腿坐在朝向门口的沙发上,正和一侧的年轻人谈论着什么。年轻人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一头卷曲金发,手指细长,手里端着一个红酒杯轻轻摇晃,在布莱克面前丝毫不见有任何拘谨的神色。
站在年轻人身后的是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肌肉男,我和老程见到那个人时,由衷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人正是在密道出口的民国别墅里把我和老程打趴下的那个人。此时光线充足,我终于看清楚这个人的样貌,说起来除了额头比较宽,眼睛较小,有点像蒙古人的样貌之外,并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
而年轻人的身边,还坐着一位穿着宽袍大袖深色汉服的老人,头顶章甫之冠,形容枯槁。看起来仿佛一个从古代穿越回来的大儒。
与布莱克对坐的人背对着我们,穿着一身老干部中山装,看不清面目。
“陈连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布莱克衔着烟斗,微微一笑,和大伯打了声招呼。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称呼我了。布莱克教授,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们竟然是回到这个地方相见。”大伯在另外一侧的沙发上坐下,目光一扫,打量了一下沙发上坐着的人。虽然大伯神色自若,但平素我很少见他这样绷紧着端坐的样子。我和老程见这场面,不敢造次,连忙打醒精神站到大伯身后,盯着这房间里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说不定就是性命相博的时候。
坐着的另外三个人抬头看了看大伯,反应各不相同。那年轻人礼节性地举杯致意,而后便过头对站在他身后的那个迷彩服肌肉男耳语了一句。
那汉服大儒倒是主动起身,拱手作揖,礼数备至。“曲阜孔维钧,孔府第七十八代传人。”
而那位背对着我们的老干部,却似充耳不闻,全然没有反应,自顾缓缓摇着一把折扇。
“这位想必您应该早就认识了吧,袁牧野同志。”布莱克用一种近乎开玩笑的语气对着那位老干部说,却又像是说给大伯听。
“没想到这事现在竟然连首长都惊动了。布莱克教授,这次你赌得有点大啊。”大伯还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话语之中,却隐隐透露出锋芒。
那中等身材的老干部抬了抬眼镜,用一副不紧不慢腔调说道:“什么首长,早就退下来了。现在就是个等死的老头子。”
“老领导,您过谦了,这些年来,您可一直是那位隐在幕后总揽全局的人物呢。”大伯笑笑。
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布莱克所说的,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幕后黑手?我一惊。
那老干部抬头盯了大伯一眼:“陈明志,我要是总揽全局的话,今天恐怕就没有你说话的份了吧。”语气中的傲慢轻蔑溢于言表。
“首长说得是,劳您大驾了,到这蛮夷之地来。”大伯没有在言语上正面冲突,却是选择了隐忍不发,接过布莱克递过来的红酒,随手又放下。
“布莱克教授,您今天请我们几个来,恐怕不是为了叙旧吧?”那个自称孔子传人的孔维钧从旁插话道。
“老师对此事想必已经有成熟的构想了吧?”那金发年轻人也开口说道。
“海因里希,稍安勿躁,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还没露面。”布莱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叫海因里希的年轻人。
“方才已经到了,只是见你们聊得愉快,便不忍叨扰而已。”一个声音飘来。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便从一侧打开着的落地窗往屋外冲出,我才察觉是从方才开始一直站在那少年身后的肌肉男。但那肌肉男并未走出屋外多久,便传来一阵拳脚交锋的响动。而后我便看到了那肌肉男自门外飞入,在台阶上打了滚,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
“色勒莫,先退下。”金发少年发号施令,那肌肉男恨恨地锤了一下地面,却只好作罢,起身拍拍尘土,重新站到少年身后。
洞开的门口,幽暗处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轮廓。来人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络腮胡子,额头上有一道横贯的长疤痕。留一头蜷曲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穿着一身风格休闲的宽松T恤和麻布裤,背着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双手交叉在胸前,看样貌年纪大概四十不到,但他的眼神中竟然有一种野兽般的锐利,隐隐便透露着杀机。
“燕昆仑?”大伯脸上竟然也透出骇然的神色,惊呼一声,似乎难以置信眼前这位怪人的骤然出现。
“没想到老布说的神秘人物,竟然是你!”向蛮子这时候也全然收敛了平素的嬉笑模样,面色凝重。看起来,他们应该都是旧识。
“是我。”他走进来后,大厅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异样。布莱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在场诸人的反应,金发少年海因里希则流露出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神色,那位傲慢的首长袁牧野却是一脸骇然,方才指点江山的气概此时不见踪影,甚至还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你……没死?”大伯问。
“没死成。”那怪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着却有些瘆人。
“玄羽,这位便是二十年前那支队伍的另一位幸存者,燕昆仑。”大伯低声对我说道。
这么说,二十年前,眼前这个大汉曾经和父亲一道深入海底,寻找那传说中的和氏璧?
燕昆仑看到我时怔了一下,大概是联想到了我父亲。虽然我自己并不觉得,但很多人都说我长得跟父亲年轻时候很像。
“致远的儿子?没想到在这里见面。”见我在看他,燕昆仑也向我致意,而后便走到大伯身边,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
“好了,现在人终于齐了。等这一天不容易,弹指一挥间,就是二十年。”布莱克并未理会这一干人等的私下揣度,自顾说道。
布莱克这一番话,竟然在我心中也激发了波澜。二十年前的当事人,此时想必都已经汇聚到了这间屋子里。而且,亲历了当年那次行动的幸存者,竟然还有一个人。也许,这夜我终于可以从他们的口中,还原当年父亲遇难的真相。
“想必,大家今天会出现在这屋子里,都是因为相同的原因。那块在一千两百年以前沉在此地海中的石头。”
“若汐,你去把玄羽的东西带过来,还给他。”布莱克吩咐道。若汐点点头,便从里侧的楼梯上楼去拿东西了。
“你,就是陈致远的儿子?”袁牧野又下意识地抬了抬老花眼镜,仔细地盯着我了一眼。我没有答话,也眯着眼睛瞪了回去。这老头可是找职业杀手差点杀死我的人,我自然也不必跟他讲长幼尊卑。这两个月的账,以后有机会一定还要加倍奉还。
“没礼貌的野小子,跟他死鬼老爸一样。”那老头似乎是故意激怒我,举起一根手指对着我,用一副嘲讽的语气对布莱克说。我握了握拳头,忍住没发作。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世无英雄,竖子成名。”那叫孔维钧的老头也对我品头评足。我继续不吭一声,不作理会。
“年轻人,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布莱克突然发问。
我摇了摇头。虽然这两个月间,我对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有许多未经证实的猜测,但眼下既然要多获取信息,自然是装傻充楞为好。
“因为,你打开了墨矩。”布莱克淡淡地说出了答案。
我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个多么令人意外的隐情。父亲用时间胶囊这样迂回的方式将那被称为墨矩的玄铁匣交到我手中,一定是因为非此不可。
想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打开盒子的一瞬间,我便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授权,可以激发墨矩中的某些机关。因此缘故,我才能从墨矩中看到那些漂浮的幽光,和其中的三足乌图案。而且大伯一定早已知晓这一点,所以才会对我说,这东西只有留在我身边才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