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打开了门,那个黑影便转身往回走,隐没入黑暗中。
我壮着胆子跟了上去,想要开口质问,却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那人走得很快,我只好迈开步子尽力追上前去,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无比。
就要抓住那个人时,他却突然停下步子回过头来。看到他的脸时,我顿时汗毛倒竖,旋即意识到,一些有悖常理或者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那“人”的五官,或者应该说本应该是五官的地方,充斥着“暗”,一无所有的黑暗。
那对空无一物却充斥着浓稠黑暗的瞳仁注视着我,那些暗迅速弥漫开来,仿佛被我吸附了一般围笼过来,我动弹不得,越来越浓厚的暗让我呼吸困难,几乎窒息。我如同溺水般徒劳挣扎着,惊惧引发了心脏的强烈跳动急速消耗着肺叶中残存的氧气……
我用尽全力的挣扎,却徒劳无功,仿佛只是困兽濒死之前的挣扎抽搐……
在意识就要完全被恐惧淹没的一刻,我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从嗓子眼中挤出了一声干涩的叫喊。
自己失真的声响在耳边响起。
我才终于醒转过来,意识到刚才是被魇住了。
或许是这一天太过劳顿,加之挖出了时间胶囊后心有郁结,难免会有些胡思乱想,睡得不踏实所以发了噩梦。
睁开眼,刚才那些浓厚的黑暗仿佛还在周遭,那种难受的窒息感仍未消失,心也还在狂跳。
恍惚之中,那个在噩梦里出现的黑影此刻就站在窗边暗处。我心中一惊,顿时大喊一声从床上滚下,伸手就去摸电灯开关。
屋子里唯一的照明是一盏钨丝灯泡,不过闪了一下后,灯就灭了。我又来回摁了几下开关,还是没有亮,不知是停电还是线路故障。
眼前一片漆黑。
旧屋的采光并不好,加之今夜月光暗淡,周遭又没有什么灯火霓虹,屋子里的视野很受限制。但我十分肯定,刚才灯光一闪而过的瞬间,眼前分明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而且,看样子,是一个人的形状。
与其疑神疑鬼,我宁愿相信那是个活物。
我有些手抖地掏出手机,借着屏幕的灯光观察了下四周,屋子本就不大,放置的家私陈设也简单得很。虽然手机屏幕的微光有些影影绰绰,但屋子里一目了然,照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什么。刚才那个影子不见了。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床底下再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了。我猛吸了一口气后,抄过打扫用的扫把握紧在手,捅了几下床底。
意外的是,手上的触感不像是有碰到什么物体的样子。我还是不放心,壮着胆趴到床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扫了扫,床底下果然是空无一物。
这么一瞬间,一个会动的活人竟然就能化为无形?难道我还是继续在做噩梦,并且是一个噩梦嵌套又一个噩梦?
但我一向睡得浅,如果是有人或者什么活物从屋外进来的话,没有理由会察觉不到。这间房是祠堂客厅一侧的厢房,要进到屋子里,必须要经过天井和厅堂,哪怕是老鼠,也肯定会有动静。窗户刚才我已经关好,还插了插销,要从外面打开,也总会发出一些声响。
转念一想,没准不是活物反而还好些。这里好歹也是祖屋,要真是有鬼魂作祟的话,想必祖宗们也不会太过为难我这个晚辈。
这么一想,虽然感觉仍然很惊悚,但心里的恐惧感倒是消退了不少。
对了,刚才光注意提防床底下,一时没顾上其他。要说这屋子里有什么招鬼或者招贼的话,也就只有那个摆在书桌上的玄铁匣了。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桌子,玄铁匣仍然好端端地摆在那里。但这样扫过一眼后,总觉得不看还好,恐惧感骤然袭来,脊背一阵发凉。
意识到哪里出现异样时,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不知是刚才手机灯光照过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或物理作用,还是有什么其他难以解释的原因,总之,那个漆黑如墨的玄铁匣竟散发着幽幽的磷光,看起来就像是略微漂浮在半空中一般。
确切地说,眼前这个玄铁匣,如同潘多拉魔盒般充满鬼魅之感。
我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的左手虎口,能感觉到疼痛感,证明现在看到的不是幻觉。
必须弄清是什么才行。
我只好一步一挪地靠近桌子,一边提心吊胆地留意背后是不是突然站着一个什么不明物体。
到近前,我才发现,那些漂浮在玄铁匣上的幽光,是从内部散发出来的。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下从远处看来,让人容易产生漂浮在半空的错觉。我摁灭掉手机的光亮,青色荧光顿时流泻出来,在屋子里衍散。
刚才我把玄铁匣打开后没有合上,玄铁匣内的底部,此时浮现出一个由淡青色光构成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只鸟伸展开双翼的样子,却有三只脚。
这是……三足乌?
我心念一动,这个玄铁匣子果然暗藏玄机。
三足乌是中国古代神话中驾驭日车的神鸟,也称金乌,居于日中,有三足。传说三足乌共有十只,居于东方大海扶桑树上,后来被后羿用神箭射下九只,只剩下一只。
白天从时间盒子里取出玄铁匣时,并没有见到这个纹饰,刚才在灯下仔细端详,也未察觉。仔细想想,应该是这个图案做了一些特殊的设计,只有在黑暗中才会浮现出来,也有可能是我刚才无意中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
我打算拿起玄铁匣子再查看,可手触到冰冷的金属时,那些光却顿时消失于无形,连同那个神秘图案,也了无痕迹。诧异地把玄铁匣拿起来又放回桌上,却也没有再发出幽光。
屋子里仍是一片漆黑,而且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我留心分辨,确实没有其他声响。摒住呼吸摸索着挪到了门口。回过身打量周遭,屋子里确实再无他人。床的位置离门口较远,刚才的黑影看得不甚分明,也分辨不清是真是假,是鬼还是幻觉。
我心神稍定,莫非刚才的黑影是这些青色荧光造成的幻象?不知道这个玄铁匣是否带有某种辐射或不明物质,说不定刚才诡异的幽光能影响到人的精神状态,以至于出现幻觉。
这时,祖屋的大门吱呀一声响了。我循声望去,门是开着的。但刚才上床睡觉的时候,我分明已经把门关好了的。
没等我缓过神来,我突然觉得屋外有光亮闪烁,旋即便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着火了?
为什么又是火?
记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我仿佛骤然灵魂出窍一般,漂浮在半空看着童年时代的我,独自一个人站在从前家中,周遭是乱窜的浓烟火舌,无助地哭着。那时,我早已经知道,父亲不会再回来了。我努力让自己坚强,想要让自己像个男子汉般保护妈妈。但那场大火,还是摧毁了我所有的心理建设,我只能是一个被火海包围的十六岁少年,惊慌失措,失声大哭,甚至忘了恐惧和逃跑。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那场大火还是夺走了我母亲。
一种渗入骨髓的恐惧感,仿佛在记忆深处又慢慢醒转过来,试图摄住我的心魄。
巧合?诅咒?还是警告?
时隔七年之后,我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啼哭的家伙。那样的情景,不会再度重演。我不断在心中暗示自己。我用力握了握双拳,而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得先判断火情和尝试救火,我在慌乱中随手抓过一条毛巾,就冲了出去。
果然,屋外已经一片火光。起火点,是另一侧的厢房。
暂住的这间旧屋,是宗族的祖荫大宅,以前一大家族的人都曾在这里住过。后来父亲下落不明,大伯和几个叔父也在别处购置产业,这“四马拖车”格局的大宅也就一直闲置下来,只有逢年过节祭祀之时才有亲戚过来打扫,平素人迹罕至,清静得很。而且祖屋本就位于镇上的旧城区,周遭全是这种传统风格的民居建筑,夜深之后,更显荒凉。
起火的那间房子久无人住,用来堆放一些杂物,此时不知屋里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火苗已经抢到窗口,浓烟滚滚地往外冒。好在看情况火势还没有蔓延到杂物堆和建筑结构。我略一踌躇,判断火势还不算太大,自己不至于会被困住,而且院子里有井水可以取用,便把毛巾淋湿捂上口鼻,提了水桶冲到天井打水救火。
来回跑了十几趟之后,火终于被扑灭了,不过我也被腾起的浓烟熏得够呛,眼睛火辣辣地直流眼泪,只好退到天井。
我杵在原地,长吁一口气,大脑暂时一片空白。十年以后,悲剧没有继续重演。
这一次,总算没有把一切又烧个一干二净。
开窗让烟雾散了有一会,才进得了屋子。我也缓了过来。
然而却不由得心下一沉,刚才那个黑影不是幻觉,这突如起来的火灾也未免太过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