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老程按捺不住好奇凑了过来。我把金属匣子递给他,示意他仔细看看。
“诶?这材料……看起来像是上古玄铁啊……”老程从我手中接过那个砖头大小的矩形金属匣子,反过来倒过去端详一番后,不由得啧啧称奇。
刚才我只是把注意力放在匣子有没有藏什么东西上了,经老程这一提醒,我才觉得,这个匣子本身就透着一种不合常理的意味。
首先便是匣子的材质。如老程所说,这是个用上古玄铁打造的匣子。所谓上古玄铁,其实就是经过某种特殊工艺冶炼后的陨铁。人类最早使用的铁的来源,其实是来自于宇宙,通常称为陨铁或者铁陨石。不过在古代,陨铁因为比较稀有珍贵,而且具有比较好的合金性能,通常都会用来打造兵器。用玄铁来打造匣子这种器物,我还是头一次见。其次便是这个匣子的设计,六面皆有蝌蚪纹饰,顶盖有个机括可以打开,内部则无任何装饰。
“而且,这玄铁匣上面的纹饰也很奇怪。看这雕刻技法非常古朴,比较像是古物。不过拿蝌蚪做纹饰的,据我所知,也就战国到汉代有些玉璜玉璧之类,但如果是谷纹的话,通常是整齐排列的蝌蚪状纹饰,看起来象谷牙一样。但这玄铁匣子上的蝌蚪纹饰却是形状不一,看不出来年代。搞不好,你爹妈给你留了件大有来头的古董也不一定。”老程翻来覆去把玩着那个铁盒,接着话头补充道。
他虽然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但生在制刀世家,自幼耳濡目染也接触过不少传统纹饰图案的相关知识,也略懂一些古董的门道。连他都觉得古怪的话,一定非同寻常。
我趁着落日的余辉反转摩挲着玄铁匣上面那些略带凹凸感的像是蝌蚪般歪歪扭扭的点与线,这些特殊的符号大小相仿,只有一个个头大尾细歪歪扭扭的纠结曲线,与从古墓出土的帛书上常见的星图或河图洛书不同,更不是常见的水纹或者云雷纹,甚至与甲骨文、金文、篆书等古文字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心中有种隐隐浮现的焦虑感,那些符号似曾相识一般呼之欲出,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记忆在这时电光火石般闪回出了童年时代的一些片断。
“不对,这不是纹饰……这是一种文字……”我竭力想要抓住记忆中那一晃而过如同涟漪扩散开的痕迹。
那是我在童年时代印记在脑海中的画面。房间里,父亲分明对着一幅挂在墙上的石碑拓片紧皱着眉头陷入苦思,那上面,也是这样的一些歪歪扭扭的点与线。
“你是说蝌蚪文?”经我这一说,老程也深以为然。“这样说来,没准你爹妈是想要你搞清楚这盒子上的蝌蚪文,继续他们未竟的事业。可能考虑到你那会年幼不懂事,就先给你埋到了地下寄存。”
不,不止如此。
如果他们这样煞费周章给我留下这样一个谜题的话,重要的一定不是这个玄铁匣子本身的文物价值,而更有可能是隐藏在这个匣子上的铭文中的一些什么信息。而且二十年来的经历和现在的直觉都在告诉我,那个蝌蚪文中隐藏的秘密,很有可能与我父母的死有关。
听我这么一说完,老程也忍不住吐槽:“你爹妈还真是给你留了部天书,不过有字的天书也不好读。作为革命的接班人,你懂翻译蝌蚪文不?”
我苦笑,就我所知,蝌蚪文也叫“蝌蚪书”、“蝌蚪篆”,是一种先秦时期的古文字,到了汉代以后就已经无人能够破译其中的意义,索性把这种头粗尾细形似蝌蚪的古文字叫做了蝌蚪文。古代传说里,甚至把蝌蚪文当成是神仙使用的文字。父亲当年可能有系统钻研过蝌蚪文的破译,不过这方面我可完全没得到过真传,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这其中的玄机一时半会也不会水落石出,左思右想只是徒增烦恼,只好暂且作罢。
“反正东西拿出来了,以后有机会碰到这方面的专家再看看是不是能搞明白吧。”我把玄铁匣收入到背包中。“没准拍个照发到网上也有高手能解读出来。”
“依我看,你爹妈既然在出事前还交待了这东西给你,还用这么曲折的方式,应该有他们的想法。而且这东西说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也不为过,在搞清楚背后的玄机之前,尽量还是不要公诸于众为好。”老程想了想,替我分析道。
老程的顾忌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如果这个东西公诸于世,文物部门一定会介入调查,到时想要自己拿到手上研究,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我与老程把挖出来的石砖又填回去恢复原样。那天晚些时候老程还要赶着回店里去处理一些事情,就约定好第二天见面再详聊。
当晚我就在祖屋祠堂边上的厢房里住下。
祖屋虽然已经是行将拆迁的旧屋,但保存得还算齐整,之前也已经问大伯拿了钥匙,就是得费点时间稍微打扫。
完成了一桩心事,此时我也乐得什么都不想,专注于埋头打扫卫生,出一身汗。
但夜里静下来的时候,这个奇怪的谜题,却还是忍不住又萦绕上了心头。
二十年以后,我从祖屋祠堂前的空地里挖出幼年时与父亲母亲一起埋下的时间胶囊,却发现时间胶囊里只有一只古怪的金属匣子。
虽然顺利找到了当时的那个时间胶囊,心中一块长久以来悬着的沉重石头终于落了地。但与此同时,那些长久以来压抑在我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因为这腾出来的空间而被迅速释放了出来。
令我不解的是,二十年前那一个夜晚,父亲母亲郑重其事地和我一起埋下了这个时间胶囊时,让我反复背诵记熟定位口诀,叮嘱我必须等到二十年后的约定之期才能打开。从当年我的父母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上看,这个时间胶囊里一定保存了某个重要的秘密。但,那究竟是什么?
那时的记忆,也随着手中的玄铁匣子传来的冰冷触感而渐渐鲜活起来。
记忆之中,父亲虽然在学术界是崭露头角颇有建树的青年学者,日常生活中却是一个脾气平和不乏幽默的人。幼年的记忆中,不少与他一起玩乐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细说起来,我的童年生活也平淡无奇,母亲虽然常年忙于研究所的工作,一直到出事以前对我也没有疏于照料。在成为孤儿之前,我并未感觉自己的成长环境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关于父亲在二十年前参与的那个科考项目我只有很模糊的概念。出事的地点也只是知道在东南亚地区爪哇海域。
1999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所在的研究所参与了一次规模不大的东南亚海上考古活动,当时似乎是一个叫“勿里洞海域古代沉船”的跨国合作考古项目。父亲当时是作为中方的学术顾问远赴东南亚。出发三个月之后,便传来了噩耗,据说父亲是遭遇了一次海上作业事故,从此下落不明。
现在回想起来,海上考古并非是父亲的专业领域。当时父亲之所以会参与这个项目,想必是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和考虑。我不知道对他而言,这次行动是不是有着迫不得已的理由。
十年以后,一切重又浮出水面,我竭力搜索记忆中关于那天的许多细节,发现那团疑云不仅从未消散,反而更为浓重。
就在科考队集合准备出发前不久,父亲母亲带着我去祖屋祠堂祭拜,然后我们一同在屋前的庭院埋下了一个时间胶囊。那时父亲郑重其事地要我背诵下口诀,直到我能倒背如流为止,中途我不耐烦的时候甚至还有些一反常态地呵斥我,母亲则一直神色忧郁地看着我沉默不语。
那是一个天色晴朗的夜晚,那天的后半夜,天未破晓,我被母亲悄悄叫醒,父亲抱了抱我和我告别,不久之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把父亲带走,从此消失在茫茫大海。
如今细想之下,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反常。在出发之前,父亲母亲显然应该已经预见到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但却似乎不及做出更为周详的计划和安排,或者有不得不冒着危险前去的理由。许多的细节,他们当时都没向我透露。只不过随之而来的诸多变故,让我把这些疑惑都深埋在了心底。在离开这个地方后,也就失去了寻出答案的契机。
我久久凝视着摆在桌上的那个黝黑的玄铁匣,在桔黄色的灯光下浮现出的沟壑光影,百思不得其解。
我从未曾想象过,一介书生如父亲者,温柔文静如母亲者,会被卷入什么危及自身的阴谋之中。
究竟那次海上考古前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们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试图向我传递一些什么信息?
而我该如何解开这个谜团?
在昏昏沉沉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走出天井,院落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天繁星,如同那夜一般。夜里有些凉,一阵寒意透心。
这时,那阵急促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心脏中的血液,仿佛又再凝固。
我站在门口很久,迟迟未能抬起手来开门。
敲门声仍然在不断催促,但我的躯体竟然在这时候不听使唤。我清晰地感受到了站在屋外的是某中危险或恐怖,但也同样清晰地察觉到,我必须打开门,去确认,站在门外的,究竟是什么。
好不容易,我打开了那个旧式木门上的门闩,手有些微微发抖。
我一拉,略有些沉的木门吱呀一声,渐渐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黑影,低着头,面目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