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布莱克转过身,向着我说道:“年轻人,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恰好我也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不过……在开启我们之间的对话前,还有一些必要的手续要办。”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梳着背头细眉细眼的家伙走了进来,他身上西装笔挺,戴着黑框茶色眼镜,手上不知为何戴着一副白色手套,拿着两个印有矽统公司标志的文件夹。那人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事务性地把文件夹放到会议桌上,打开之后推到我和老程面前,而后便退到了布莱克身后站立。
“我这里有一份合作协议,邀请你和你的好友程北川先生加入到矽统公司的勿里洞海域水下考古研究项目。”布莱克走到了会议桌前坐下,手指扣了扣那个文件夹,意有所指地说道:“此次行动事关重大,也涉及到很多绝密级别的资料。不得已而为之的一些做法,还请多多包涵。”
大概非法禁锢、蓄意陷害甚至杀人灭口都是布莱克所谓的“不得已而为之的一些做法”吧。
“我可以拒绝吗?”我没好气地说。虽然我知道,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地“上了贼船”了。至于协议上的具体条款是什么,显而易见不会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个问题,令尊在二十年前也曾经问过我。”布莱克语气稍有停顿,径自接过那个白手套递过来的签字钢笔,才接着用一种缅怀过去的语气说:“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也是位品格高尚的学者。要不是那场意外的话,我大概会和他成为莫逆之交。”
这番话似答非答,听起来倒更像是一种威胁。
“这个项目对我而言意义很大,所以我也愿意开出最优厚的条件来招募合适的项目成员。你知道,我在中国还是有一些朋友的,眼下你大伯的事情,我也可以帮得上忙。”布莱克继续说,言辞之中已露峥嵘。
我其实别无选择。
“我大伯是无辜的,先放了他,我再签字。”我试图讨价还价。
“你已经提过要求了,我也遵从你的要求先放了你的朋友,是吧程北川先生。”布莱克看了看老程,脸上带着一种礼节性的微笑。那笑意大概只持续了两秒。
“现在该到你显示合作的诚意了,陈玄羽先生。”布莱克变了张脸,声音也阴沉了下来。
在岛上的将近两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在琢磨一个问题。
可以和布莱克讨价还价的条件是什么。
“我想我也已经显示了诚意,布莱克先生,从时间胶囊中取出的东西,现在想必已经到您手中了吧?我是说,那个名为‘矩’的玄铁匣。”我盯着眼前的对手,反将一军:“不过您大概还没解开其中的奥秘吧。”
当我提到了“矩”这个词汇时,布莱克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异样,虽然稍纵即逝,但还是让我看出来,他的弱点在哪里。
所谓“矩”中的秘密必然十分难以破解,不然布莱克大可直接抢走玄铁匣就是。二十年前,父亲把玄铁匣埋进时间胶囊中的时候,必然已经想到了这点。他留给我的,其实是一把锁和一把钥匙。那把锁,便是一个古怪的玄铁匣。而钥匙,则是我自己。
从二十年前开始,父亲母亲有意地传授给我的东西,留给我的记忆,让我成为了那把开锁的钥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父亲母亲当年的良苦用心。
二十年后,在挖出时间胶囊以前,我的人生其实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我忘记或者背弃了当年的承诺,放弃追索真相的权利,就此泯然众人,继续日复一日的生活,过一段再平凡不过的人生——大学毕业,找份工作,而后或许娶妻生子,或许孤家寡人。生老病死,如此而已。
第二种,是我信守承诺,追索当年的一切,踏着父亲的未竟之路继续往前走。而后,我可能会面临重重危机,成为众矢之的。因为这个玄铁匣中的秘密,我将与整个世界为敌。
但当年,聪明如我父母亲,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如何才能在为此前赴后继而牺牲之后,还能继续保护我的安全,至少让那些隐在幕后虎视眈眈的各派势力投鼠忌器?
那就是,让我成为打开这把锁的钥匙。而为了让我还有继续选择的余地,他们甚至连真相都没有告诉我。因为只有我彻底处于无知蒙昧的状态,才不至于会在落入虎口被严刑逼供的时候吐露出那把打开锁的钥匙,而后失去价值而被杀死,他们费尽苦心地把开锁的密码藏在了我之后的人生记忆中,直到后来母亲遇难。
岛上那个夜晚,当我想清楚这一点时,眼泪夺眶而出。我躺在草坪上,望着满天繁星,泪流满面。可怜天下父母心。
而此刻,我自己便是和布莱克讨价还价的条件。
“布莱克先生,想必您也一定猜到了。当年我父母亲留给我的,除了那个玄铁匣,还有打开的密码,只不过不到那个时候,就算怎么威胁我,我也是不知道如何打开的。”
我试着再往前推进一步。
“而如果我大伯有任何问题,您总不能阻止我轻生吧。”我抛出了杀手锏,这是离开那座岛前,我就已经在内心做出的决定。
向死而生。
“的确您现在可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阻止我自杀。但既然那个东西在海底,而我又是解开这个秘密的关键,总不能不让我下海吧,我总有机会杀了自己的。只要设法拔掉氧气管就行了。”我继续单刀直入,耍诈我肯定比不上眼前的老狐狸,所以干脆把自己的策略和盘托出,让对方去将信将疑,举棋不定。
“我应该把这理解为威胁?”布莱克神色安然若素,似乎我的话完全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布莱克先生,您真正要在勿里洞海域寻找的东西,可是所谓的‘和氏璧’?”
我抛出这句话,是想试探布莱克。这个信息我是先前从向蛮子那听到的,但也只是一知半解。然而眼下布莱克并不知道我掌握了多少情况,我必须尽可能让他觉得我有用,威胁才有效果。
当我说出和氏璧三个字的时候,布莱克愣了一下,而后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没错。看来我的一位老朋友已经提前跟你透露了一些情况。”布莱克点了点头后说道,一边打开手中的签字钢笔,拿过两份协议,签了名,又转回到我面前。“到你了。”
我大致浏览了一下合同上条款,基本上是关于保密和考古发现所有权归属等内容,以及违约所需要承担的责任等事务性条款。唯一比较奇怪的一条只是,若我在合作协议期间死亡,一个设立在百慕大的机构将自动获得授权,公开一份以我名字命名的绝密档案。
我心下生疑,这个机构我从未听说过,遑论那份以我名字命名的绝密档案。
再说,布莱克禁锢了我和老程两个月,大可继续用暴力逼迫我合作便是,为何还要故弄玄虚地签一份不知道是什么合同?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布莱克饶有兴致地解释道:“我的做事风格是从不硬来,我很欣赏老子的一句话,‘上善若水’。这当然是个可有可无的手续,但我还是希望尽量按照规则来办事。”
我叹一口气,签了字之后把文件夹摔了回去。那个看似是布莱克秘书的大背头将文件夹收好,重新站到了布莱克身后。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条件了。放了我大伯,我帮你找到和氏璧。”我开出价码。
“陈明志也是我的老朋友,我本来就没有为难他。这次的事情中间有点误会。”布莱克解释。
“我相信,再过不久,他应该就可以洗脱嫌疑,获得自由了。”
我依然将信将疑,毕竟还没有跟大伯联系上。
“你放心,从你签完字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获得了充分的自由和保障。你可以打电话或是通过网络确认,也可以自由活动。当然,我必须提醒你的是,有一批人在等着杀你,只不过你暂时还在我的保护范围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已。”布莱克拿出了一副老板的做派,恩威并施。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转念一想仍有些不放心,补充道:“还有一点,老程跟这件事情无关,不需要签什么劳什子协议,他的人身安全和行动自由也必须受到充分保障。”
“你的朋友当然受到了我们的充分保障。”布莱克打了个太极。
“不过话说回来,从踏上这艘船的那一刻开始,程北川先生就已经不是局外人了。”
老程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我不必再多说。而后他也依样画葫芦,接过了笔把协议签好摔回去。
“欢迎两位加入。”一旁的顾医生象征性地鼓了鼓掌,微微一笑:“这次我也会和大家一起前往,负责团队所有人的医疗工作。”
这时,布莱克却看了看腕表,而后抬头望了望舷窗外说道:“时间差不多,其他的几位团队成员也该到了。”
远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白点。白点迅速靠近,是一艘快艇急速飞驰而来。
快艇上坐着三个人,其中前排开船的是一个中性打扮的小个子,另一个大概是当地向导,肤色黝黑的印尼人。后排还有一个身影壮硕的中年人,戴着墨镜。
等到近前,我才发现他是谁。
向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