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醒来之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之前随身带着的玄铁匣、勿里洞海域考古项目的档案袋连同老程送给我的匕首“非攻”和我自己的手机等物品都不翼而飞,就连自己原来的衣物也全部都被换掉。
手指开始能自由活动之后,我便要了一个架子,把父亲的那本研究笔记放到了胸前,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最初的几天我读得甚为吃力,加之身上各处的伤口疼痛感觉剧烈,很难集中精神。好在伤势日渐恢复,十来天以后已经可以半躺在床上自己动手翻页了,也开始能够思考一些问题了。
每日里,除了休息便无事可做,我便将精力都放在了研读父亲的研究笔记上。这本九十年代十六开大小的笔记本大体上可以分为两部分。其一是对不同出处蝌蚪文的描摹和释读疏证。其二则是一些田野调查和考古发掘的记录。大概是在书写的过程中不时加以订正的缘故,密密麻麻地添加了大量的旁注和草图,笔迹颜色也不尽相同。而且显而易见的是,这本笔记起初的意图大概仅仅只是作为自己的研究备忘所用,所以许多地方都是字迹潦草,语焉不详。对于没有多少古文字学术根基的我而言,不啻于研读天书。即便我绞尽脑汁,也仍然只是雾里看花,囫囵吞枣,完全摸不到门道。
当我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之后,还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想不通。当年既然父亲早已意识到自己前途未卜,甚至可以说是慷慨赴死,那他为何还要将毕生的研究心血带在身上,任其落入布莱克之手,而不是留给同样从事学术研究的母亲,或者一并埋入时间胶囊之中?虽然我不知道布莱克所谓的计划是什么,但看起来他的计划与这本研究笔记中试图破译的蝌蚪文有关,而且现在他似乎打算押宝在我身上。但既然布莱克在二十年前已经得到了父亲的研究笔记,加之他本人就是这方面的研究专家,这二十年来,笔记上的所有内容想必他都已经烂熟于心,何以还需要借助我的力量?或者换个说法,我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利用价值?
一种可能的解释是,布莱克即便熟读了这本研究笔记,也仍然未能参透某个他倾注了毕生心血的关键问题。而父亲或许可能早已经破解了这个秘密,然而因为某个不得已的缘由,选择了保存这个秘密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但布莱克显然也意识到,若是这个秘密如此事关重大,父亲不一定会选择带着这个秘密葬身大海,那他势必需要采取某种方式将这个秘密托付给可以信赖的人手中。而当时的情况下,父亲可以做的事情,可谓有限之极。布莱克或许认为,父亲会将某些信息隐藏在这本笔记之中,所以才采取欲擒故纵的策略,让我尽可能多地接触到当年的资料档案。
那个布莱克追逐了二十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我仍然没有多少头绪。
那天大伯提到了川西南考古发掘行动,以及勿里洞海域的黑石号沉船,还有向蛮子口中说到的和氏璧,连同那张旧照片上装扮古怪的背影,这一切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物之间如何产生联系,更是让我如堕云雾,全然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但显而易见的是与时间胶囊中留给我的东西有关。在二十年之后,布莱克得知父亲将玄铁匣埋在了时间囊中交到了我手上,便迅速采取了行动。除了抢夺玄铁匣之外,显然他也意识到,父亲可能将某些关键信息托付给了我。而保存秘密的最好方式,就是保存的人不知道如何破解。只有帮助我找出那些关键信息,才能真正解开眼下的谜团。布莱克他们既然已经拿走了那个被大伯称为“矩”的玄铁匣,想必已经详加研究,只是不知道这件父母亲牺牲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东西,究竟有何玄机。
我一再回想着那天大伯所说的那句话:“这个东西被称之为‘矩’。每次重现于世,都会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也许,此刻我已经置身于又一场腥风血雨之中。
在稍微恢复行动能力之后,我就意识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大概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疗养院或者医学实验室,而非通常意义上的医院。事实上,在我恢复到可以走出房间到户外活动之后,我便进一步确认了这一点。这是一栋盖在某一个无人荒岛上的建筑。除了顾医生和护工阿珊之外,我再没有见到任何人。就连顾医生也是每天乘坐直升机到达,在完成每天的日常工作之后又乘坐直升机离开。阿珊倒是住在岛上,然而她除了职责所需的必要对话之外,全然没有和我沟通的兴趣。每日里做完自己手头的事情,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这个岛并不大,大概只能算是一个大点的珊瑚礁。除了这栋建筑之外,只有一个可供直升机起降的停机坪,和一座兼备风能、太阳能和潮汐能的小型综合发电站,此外再无他物,连可供船舶停靠的码头也没有。岛上所需的生活物资包括食物和淡水都是由直升机输送,垃圾在处理后同样也是由直升机运走。起降的直升机只能看出是一艘舰载载人运输直升机,机身的涂装是黑色,没有任何标识,没有网络搜索引擎可用的情况下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款式型号。
电力则由那座小型综合发电站提供。是否有通讯网络则不得而知,但从建筑内到处可见的摄像头来看,想必是有一定程度的网络覆盖。即便我恢复活动能力之后试图逃跑,没有定位导航,估计很大概率也只能淹死在茫茫大海之中。我甚至连自己现在究竟置身那一片海域都不得而知。
毫无疑问这间病房中的医疗设施堪称豪华,算得上是私人医院的水平。而且这里的配套设施也是一应俱全。除了那间看护病房之外,还有康复理疗室、活动室、分析实验室等。从这栋建筑的一些细节线索判断,老程大概并不是被软禁在这个岛上。
醒来之后,我处在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境地。
这期间,我每天都在咬牙坚持做康复训练,为的是早日能够离开这里。我知道在我能独立行走之后,布莱克一定会再度在我面前出现,我也在仔细思考对策,并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
在我的一再坚持之下,顾医生也向我稍微透露了老程的情况,他伤得没有我重,但却断了一只手和一条腿。在我被掐得快断气的时候,老程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被那个人抓住扔下楼。听到这一点,我心里一热,却觉得万分愧疚。
整个事情所牵涉到的所有人之中,老程是最无辜的。事实上,像他这样子会为朋友两肋插刀甚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人,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凤毛麟角,如同快要绝迹的动物。
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奏效,我还是拜托顾医生帮我给老程带个话,报个平安。顾医生倒是很善解人意,笑笑对我说:“他也很惦记你的安危,整天吵嚷着要见你。难得有你们这样肝胆相见的朋友。”
不过再怎么说,顾医生也是与布莱克有关的人,不知道她的这种和风细雨的温柔态度是否也只不过是某种怀柔策略,无论如何我多少还是心有芥蒂,时时留着一份小心。
每一天,我都要顾医生带话给布莱克,除非见到老程,否则我拒绝任何合作。但布莱克在让我确认了老程还活着之后,便不再回应我的任何要求。即便我要顾医生每天带话,也都像是石沉大海。
从顾医生的口中能够了解到的有用信息也不多。我只是知道了布莱克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型跨国私企“矽统公司”的董事长。这个私人企业广泛涉及了人工智能、物联网、生命科学和医疗等领域,拥有雄厚的资金实力,就连这座荒岛也是矽统公司的物业。难怪布莱克可以调动这么多人为他服务。
只是既然他已经富可敌国,还有什么稀世珍宝值得他穷其一生去追寻,甚至不惜使用暴力胁迫的手段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荒岛上醒来之后的第五十九天。清早时分,那架黑色的直升机如常降落在了用白漆画着H的停机坪上,而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眼前。老程手上戴着电子锁,看起来消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样子显得有些憔悴,身上有几处明显的淤伤。看起来,他的待遇比我要差多了。
见到我,他冲我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啊。”
“没事就好。”我也只能勉强报以一笑,一如既往地和他用力击了一掌。
“他们肯让我来见你,看来是打算让你出山了啊。”老程言有所指地说道。
“这是我的合作条件,他们必须做到。”虽然我语气平淡,但这句话却绝非虚张声势,我知道,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得有不惜舍命的觉悟。从今往后,我绝不再让任何人左右我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