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短暂一段时间内,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而后也开始察觉到周遭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先是一个人在跑的脚步声,接着是一群人,在走廊上正往这边走来。似乎已经有人察觉到我醒转过来。我似乎是刚从麻药的作用中恢复过来,身体完全无法动弹。而看起来这里似乎有监控装置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想要继续装死估计也不太可能。
能感受到光亮。是灯光,亮如白昼,但视线所及,房间内似乎没有窗户,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开门声,有人推着门走了进来。高跟鞋的声音,走进来的是个女人?
我的脖子无法转动,只能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你醒了?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如果可以的话眨一眨眼睛。”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是医生吗?
对了,这么说,这里是医院?难道在我被打晕过去后,有人救下了我,又把我送到了医院?
女医生见我没有反应,又把问题重复一遍,一边走近我身边,伸出纤细的手指按住我的眼睑,用手电筒对准两眼中间照射,再将光源分别移向双侧瞳孔中央。这时我才看清她的容貌,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皮肤在灯光下很白皙,穿着白大褂,戴着淡蓝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睫毛很长,微卷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束。
我急于想知道许多问题的答案,但试着吞咽口水,喉咙很干涩,开口还是发不出声音。
“不要勉强说话,你昏迷了差不多有三天了,送来这里的时候呼吸和心跳都很微弱,脖子差点被扭断,肋骨断了好几条,能醒过来已经不容易了。剩下的需要些时间慢慢恢复。”女医生继续说道。她的话多少有些作用,让我稍为镇定了下来。的确,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了。
“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记得就眨眨眼睛。”这次我选择了合作,依照她的指示眨了眨眼。
这时,后面的脚步声也来到了我身前。我看不见是谁,只能从脚步声大致分辨出有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拄着拐杖的老人。
在我还在内心里揣测来人是谁的时候,一个粗糙得像砂纸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别乱动,先养好伤。”我听过这个声音。
说话的人走入了我视线,见到是他,我的惊愕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只是一面之缘,我还是认出了他是给大伯开车的那个司机,名叫铁军的黑衣中年男子。
大伯现在怎么样了?我开不了口,但铁军却似乎也不想主动回应我的疑问。
跟着走进房间里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老人,衣着打扮和长相却反差很大,穿着中式绸布衬衫,戴着一副金丝圆框眼镜,拄着一根雕着龙头的紫檀木拐杖,另一只手上则端着一个海柳烟斗。跟在老人身后的,则是一个年龄大约在十五六岁上下的少年,只能看出是亚裔血统,黑发黄肤,面容算得上俊俏,却穿着与这个年龄不甚相称的一袭黑色西服和灰色衬衫,领口还打着黑色领结,领扣上别着一个金色六芒星。那少年搀扶着老人,一并走了过来。
“这里很安全,暂时可以放心。”老人开口说道,竟然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你就是致远和衷灵的儿子吧,名字是玄羽?”老人冲我点了点头致意,而后自顾继续说下去:“说起来,鄙人算是令尊令堂的故友知交,我的名字叫布莱克。”
布莱克,当年那次海上考古行动的始作俑者。
听到布莱克这个名字,我总算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处境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他会面。此外还有一点令我很介意,大伯身边的司机和保镖铁军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显然,他很有可能是和布莱克串通好了。这样看来,大伯他们现在的状况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你放心,我不是要杀你的人。事实上,我还救了你一命。”自称是布莱克的老人饶有趣味地端详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我:“你长得很像致远年轻的时候。”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中文里有个词汇形容得很形象,白驹过隙,时光就像小马越过沟壑一样飞快。”布莱克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沉浸在过去回忆里的惆怅神情。
沉默了一会,他才朝铁军点了点头,示意他拿什么东西过来。
我急于知道伙伴的安危,但我几乎使出了仅有的力气,才勉强调动到口腔和舌头的肌肉,十分费劲地发出了两个干涩的音节:“老……程……”
“你说的是那个和你一起的年轻人?哦……放心,他也还活着。”布莱克的话稍微减轻了一些我内心的愧疚感,若是我的好友因为我自己的缘故白白断送了性命,我一定不会原谅我自己。但他显然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没有跟我透露老程是否也在这里。
“我的人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不然你现在就不用在这里躺着了。”布莱克不无遗憾地说道:“这让我的整个项目计划至少需要延后三个月。”
“董事长,您已经等了二十年,虽然现在还需要再多等三个月,但这未尝不是好事,至少给了我们额外的三个月研究时间。”跟在布莱克身边的少年开口。
“说得也是。比起二十年的计划泡汤,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接下来矩阵的事,就拜托你了,天一。”不知为何,布莱克竟然用十分谦卑的语气对那名叫天一的少年说道。看起来那少年来头不小。布莱克口中所谓二十年的计划,又是什么?
但我此刻完全没有精力继续想,脑袋还在嗡嗡作响。
“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是好好休息,不必急于询问和思考。等你恢复过来,老夫自然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你所关心的事情都告诉你。”布莱克似乎看透了我的心理活动,不动声色地淡然说道。
脚步声。门再度被推开。铁军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本颇有些厚度的黑色硬皮笔记本。
布莱克从铁军手中接过笔记本,翻了翻,放到了我的床头。
“一直想找机会,把这东西交到你手中。这是你父亲留下的遗物,他毕生的研究心血。” 我仰面躺着,虽然很想知道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但是却无可奈何。布莱克似乎是有意在刺激我,劝诱我和他合作。
“现在你父亲的遗志交到了你手中,剩下的,就看你的选择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一位可以信赖的老朋友,对你没有恶意。”布莱克若有所指。
“好了,你刚醒过来,需要充分休息。我是你的主治医生顾沐蓝,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叫我。”说罢,她把床头的一个紧急呼叫按钮放到了我手中,而后又检查了在我床头放着的医疗仪器上的读数。接着,几个人都走了出去后,门又被关上。
我躺在病床上,一时无计可施。身上的疼痛逐渐变得清晰,晕眩的感觉再度袭来,我只好闭上眼睛,断断续续又睡了几个囫囵觉。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是布莱克还是铁军,还有那个叫天一的少年,都没有再在我的面前出现过。显然,在我恢复到能下床活动之前,也没有派人盯梢禁锢我的必要。只有那天的女医生顾沐蓝每日里会过来检查我的恢复情况,除此之外,便是一名叫做阿珊的护工负责我的护理工作和饮食起居。阿珊是个身强力壮,不苟言笑的人。在我逐渐恢复说话能力之后,我也试探着问了她一些不算敏感的问题,然而她通常都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是布莱克或是谁有意交代过,还是她的性格便是如此。
顾沐蓝医生倒是对我比较友好。对于诸如今天是几号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这样的问题通常不假思索就爽快回答。但在第三天我问她是否知道老程的情况时,她就只是笑笑敷衍过去。显然,我也不太可能在她这里套出话来。
但我必须确认老程和大伯他们的安危。在我的绝食抗议之下,顾医生才转达了我的意思。随后的第二天,我被获准看了一段视频。视频由顾医生在平板电脑上播放给我看,是一段新闻剪辑。
新闻的内容是某地的警方近日围剿并捣毁了一处藏在山中别墅里的制毒藏毒窝点,抓获了该犯罪团伙的头目。在我倍感诧异的时候,接下来的镜头却让我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画面上那个被警察抓住的犯罪头目虽然套着黑色头套,但无论是着装还是身形,都是大伯无疑。我绝不会相信大伯会牵涉到犯罪活动。显然那天大伯必定落入了某个圈套。未曾想大伯一辈子光明磊落,竟然会蒙受此等不白之冤。
电视画面上没有见到向蛮子,不知他的下落如何。不过既然连跟随了大伯多年的铁军都背叛了大伯,向蛮子是敌是友却是也未可知。
而后,另一端视频则是透过摄像头拍摄的监控视频,画面中,老程的情况似乎恢复得比我快一些。然而我也注意到,老程被绑在床上。显然,我们被分开禁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