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显然对这栋建筑的内部结构胸有成竹,进门后直奔二楼走廊尽头的这间档案室而来。
咚咚咚,爬楼梯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穿着军靴,不知和之前追杀我的那帮人是不是一伙。
怎么办,打还是逃?老程扬手比划着问我。
但实际上我们并无去路可逃。
若是破窗而出,且不说这里是二楼,黑灯瞎火中即便安稳落地,跑入丛林也绝非一个好选项。来人如果带枪的话,我们就是两个移动靶。
老程大概是欺对方只有孤身一人,没等来人走进房间,已经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扬手朝对方面门就是一拳。这一拳虽然拳锋刚劲,但却还是不够迅猛。那人只是身影稍移,避过眉眼。老程就势准心一偏,这一拳虽然拐了个弯,还是打到了那人的脸颊上,然而却似泥牛入海一般。
趁着这个当口,我早已将手电筒对准来人的脑袋,一束强光破空照射在他的脸上。那人猝不及防,本能的反应还是让他双眼一眯,抬起了手。老程抓住这一刹那间隙,闪到来人身后,抬手就用手臂扼住他的脖子。
这时我才看清,那人一身军靴迷彩裤黑衬衫的着装,身高体型都与老程相仿,但肌肉虬结,明显在力量上更占优势。他抓住老程的手,就势一个过肩摔,老程顿时被结结实实地砸到地板上,只听见砰的一声,着实摔得不轻。
那人动作并未因此稍有停滞,而是蹲身一弓,如同离弦之箭直冲我来。我见老程被摔得这么惨,不由得也心下发狠,抄起手电筒抬手就砸了过去。与此同时,我也脚下加劲,猛地飞起一腿踹过去。老程与我从前一起打了那么多架,配合默契,在地上伸手拽住对方的脚。走廊中一时光影凌乱,拳脚并至。
但那人以一敌二却完全不落下风。只见他头一偏闪过手电筒,抬手便接住我的一记飞踹,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只手已经招呼到了老程手臂上。老程吃疼,手顿时一松。那人马上两步并作一步欺身近前,冲着我下巴就是一拳。我整个人重心不稳,顿时就飞了出去,摔到走廊上。
实践证明,真正的搏击完全不像青少年打群架那种花哨架势,而是十分效率至上,务求最短时间内解决战斗。那个人显然在这方面拥有丰富的积累,经验和气势上都占了上风。
我只挨了这一拳,就已经眼冒金星,基本失去了战斗力。老程此时虽然迸发出了强大的斗志,但刚结实挨了一摔和一拳,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他没有硬碰,而是趁着那人集中精力在对付我,横腿一扫,攻其下盘不稳。
只是双方的实力还是太过悬殊,那人凌空一跃,飞扑到老程身上将他按住,一把按住老程的右手反剪身后,老程顿时一声惨叫,估计肩膀已经脱臼。
那人抬腿一扫,老程应声倒地,昏了过去。
而后,他转过身,向我走来。
已经到此为止了吗……我不知道。所谓死到临头,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感觉,那一刻充斥我内心的,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不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实在是于心不甘。
我暴吼一声,抓过刚才特意放在一边的匕首,打算拼个鱼死网破。
那人却没有给我任何面子,飞起一脚就踢飞了我的匕首,而后又是一拳招呼过来,咔嚓一声,剧痛从胸口传来。我顿时觉得口中一阵腥甜。而后,他抓住了我的脖子,往上一提。我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在浑浑噩噩中过了多长时间。意识中,只有一片混沌,仿佛听到一些声音,又仿佛十分静寂,什么都没有。
如同神游太虚般,记忆中的画面走马灯似地回放。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和父亲母亲一起埋下时间胶囊的夜晚。祖屋祠堂前,我再次见到了父亲,定格在记忆中二十年前的样子。母亲也在身边,那时候的她好年轻。
我仿佛一人分出两个分身,一个视角是在空中俯瞰着空地上正费力地挖土埋藏时间胶囊的一家子,另一个视角则是当时只有三岁的我,懵懵懂懂又有些好奇地看着父亲哀伤的面容。
那夜对他而言便是生离死别,而他其实早已知晓。
“致远,你……一定非你不可吗?”母亲当时流着泪,依偎在父亲的肩膀,喃喃问道。
“衷灵,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父亲叫着母亲的名字,柔声嘱咐。
“玄羽还这么小,你让我们怎么办……”母亲的声音开始变成断续的呜咽。
“爸爸坏,惹妈妈哭了。”三岁的我,奶声奶气地说。
父亲于是便蹲下来,抱着我。
“玄羽啊,答应爸爸,爸爸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妈妈,可以吗?”父亲当时也在流泪。奇怪的是,时隔这么多年之后,我才回想起来,当时他的神色竟然如此哀戚。他早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嗯,拉钩。”三岁的我伸出了小手。
“拉钩,这是男子汉之间的约定。”父亲握住了我的手,拉钩。
然而我却没能做到曾经答应父亲的承诺。
催促的敲门声,一片黑暗,我又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火海。
我满心恐惧地站在客厅,看着熊熊烈火包围了整个房间。起火点不是在厨房,而是父亲母亲的房间。火已经蔓延到了天花板和门框。母亲当时在哪里?我哭喊着,在火海中不知所措。浓烟,灰黑色的浓烟呛得我直咳嗽,眼泪不断涌出,视线一片模糊。
母亲在哪里?
我艰难地挪动脚步。房间的门是打开的,火舌在舔着眼前的什么,对了,是书桌。
母亲在哪里?
我当时光着脚,脚板踩到了一滩温热的水。不,不是水。浓稠的烟迅速掩盖了当时的记忆。
我不想回忆起来。我不想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
但我困在了着火的客厅里,出不去。
我艰难地回过头,看到了母亲睡着了。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惊恐地尖叫,却听不到自己所发出的任何声音。为什么?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玄羽……快走……”母亲微微睁开了眼睛,口唇翕动,当时对我还说了什么。只是当时的我太过慌张,那句话没有进入到意识里。
我终于拉住母亲的手,却根本使不上力气。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大概是吸入了太多有毒的空气。
我必须求救,得找人来救母亲。
我踉跄着,摔倒,往外爬。大门也是开着的。当时为什么大门是开着的?
门口,有人踩着楼梯往上走,脚步声咚咚咚。记忆开始变得模糊,就像充满干扰信号的电视画面。雪花般的噪点渐次增强,慢慢盖过意识。
是那个人救了我吗?当时他应该也看到了沙发上的母亲才对,为什么母亲没有获救?
我竭尽全力想要看清那人是谁,然而无济于事。白色的噪点模糊了我的视线。
一片白茫茫中,痛感突然如同一根尖锐的毛刺划过意识。身体的信号似乎终于接通,不断有痛感传来,层出不穷。
我怎么了?哦对了,我在一间荒山野岭的废弃旧别墅里,被一个狠角色揍得昏了过去。
现在是死了吗?不对,死了怎么还会有意识?若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这种痛感也未免太过清晰。据说临死之人是不会感觉到疼的,因为疼痛的阀门会被意识关闭,这时候的疼痛信号对个体生命的存续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老程怎么样了?我又想到,他可完全跟这件事没关系,莫名其妙的就因为我而赔了性命,实在是太冤了……
我拼命想要睁开眼睛,或者挪动一下手指,然而无济于事。我根本无法动弹。
又是那种意识的白噪袭来,眼前的一切再度变得影影绰绰,就连思维也一片模糊。
我大概是又晕了过去。
等到断片的意识再度接续时,一股汹涌强烈的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但与此同时,我就像是终于拿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般,终于可以感觉到眼皮外的光线,和身上绷带传来的粗糙触感。
我还在呼吸。味道很刺鼻,是消毒水的味道。我的脖子无法转动,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被什么固定住了。边上有某种仪器运转的低沉噪音,和不时的蜂鸣声。除此之外,周遭很安静,远处隐约有脚步声,和谈话声。
闭着眼睛依然可以感觉到光线,是灯光还是自然光?从我晕过去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呢?
我勉强着抬起眼皮,看到了白色的格栅天花板,和镶嵌在天花板里的LED灯箱。有点重影,但好歹还能看得见。
手指上的触感也清晰传来。我被固定在一张床上,插着针管。
这么说,我再次获救了。是谁救了我?
房间里,只有我孤身一人,老程不知所踪。我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脑袋里依然昏昏沉沉,甚至还是分不清这是现实,回忆,还是又一个意识中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