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出多久,老程就向我使了个眼色。
藏锋斋的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威霆MPV,外地车牌。车旁边站了一个陌生人,一边在打电话,一边看着我们。
这辆车很是古怪。
小镇上跑的外地车并不多,高级商务车更是少见。昨晚上半夜里,我就已经留意到有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路边。夜里我没太在意,但现在想想,这辆莫名其妙的车停在这里不走,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再说光天化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应该不至于怎么样。我稍为定了定神,两人假装不经意地四处张望,趁机扫视了一下车里的情况。黑色奔驰商务车里似乎还有其他人,不过车窗玻璃都贴着防窥膜,看不分明。那个站在车旁的男人看起来显然不是善茬,络腮胡子,头发剃得很短,看得见油光锃亮的青色头皮。黑色紧身T恤,虽然有些肚腩,黝黑的肤色下肌肉虬结,大花臂和粗大的金项链很显眼。
似乎与昨天的跟踪者是同一伙人。
老程停下了脚步,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慢慢悠悠地点上,吸了一口望着那男人对我说:“来者不善,对方看来完全不在乎掩饰身份。”
我点点头,看来必须先摆脱他们。
那男人见我们两个分开,犹豫了一下便上了车,发动引擎慢慢跟了过来,没有理会跑开的老程。
穿过了几个路口之后,我和老程先后拐进了一条车进不了的小巷。
我们迅速加快脚步,小跑起来。老程有个小货车停在附近的露天停车场,我和老程决定分头行事,在那个停车场汇合。
老程回过头示意我他绕到后面去,就闪进了另一条巷子。
我骤然有种汗毛倒竖的紧张感。
车在巷口停了下来,那个男人却没有下车追上来的意思,只是盯梢着我的一举一动。而且,如老程所说,对方似乎完全不介意暴露行迹。
他们跟着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由纳闷。
我绕到另一个巷口,打算回到约定的地方跟老程汇合,这时却发现大事不妙,迎面又有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壮汉,盯着我走了过来。
来者不善。
除了那辆黑色奔驰,还有其他的人员在追踪我们。
我不假思索迅速拔腿就跑,趁着被包围之前,应该还有机会跑进巷子里逃脱。
这次盯梢我的那两个人虽然也是留着短得见到头皮的平头,但从身形来看却明显不一样,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精干。他们见到我后对视了一眼,隔着墨镜我虽然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但显然不会是善意的微笑。
其中一个迅速朝着我跑来。我倒吸一口气,双腿的肌肉紧张僵硬,几乎抽搐,只有凭着本能往巷子里飞快地奔跑,冷汗很快就下来了,我只觉得心跳剧烈得几乎窒息。
好在巷子里有不少人家,那两个人有所顾忌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但运动能力的差距很快就显示出来,那两个人不动声色就已经包抄了我,我完全是被围捕的猎物一般,就要束手就擒。
千钧一发之际,我望见小巷一侧,两间房子中间有一条仅能容身摆满杂物的狭长过道,我侧身闪了进去。追着的那两人没法同时通过,差点撞在一起,只好减慢速度,利用这一让的一点时间差,我迅速通过了过道,翻进了一户人家的庭院。虽然是擅闯民宅,但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我穿过庭院,正打算从侧门逃跑,突然察觉到背后一凉。
一只大手扼住我的咽喉,与此同时,我的双手也被按到了后背。我心中大骇,奋力挣扎,手却完全使不上力道。我倔脾气上来,顾不得手被反拧着的疼痛,使劲往后用力一顶,趁势扭头回望。
是那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
他不知何时已经埋伏在了这里,一副老鹰捉小鸡的神情看着我。
我又惊又急,正想拼个鱼死网破,无奈咽喉被卡住竟然也叫不出声。
“别出声。”中年男子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就像把锉子。
而后,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在围墙后经过。是刚才穿迷彩服那两个人。
我一愣,这几个人还不是一伙的?我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人民群众围追堵截的对象?
“出去再说。”察觉到我的疑虑,中年男子继续说。
“放……开……我。”我艰难地发出声音。
那人略一犹豫,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似乎是在释放诚意。
我缓过气来,右边手臂似乎在刚才挣扎的时候用力过猛扭伤了,此时开始疼得利害。
中年男子没给我时间发问,推开了侧门示意我跟着他出去。
跟?还是不跟?
我想了想,其实别无选择。不要说我现在扭伤了右手,就是正常情况下,我也完全不是对手。对方不仅力道大得惊人,而且显然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我咬着牙动了动胳膊,确认没什么大碍,便跟着那人出了庭院。中年男子竟然像是对地形了如指掌一般,飞也似的穿行在小巷中,绕过几个弯后,拐回到那辆停着的黑色奔驰前。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上车。”中年男子头也不回地下指令。
“慢着,你到底是谁?我朋友他怎么样了。”我倔脾气也上来了,刚才几乎是被秒杀一样制服让我相当不爽。眼下既然逃不了,索性耍赖问个明白,哪怕他把我打晕再抬上车。
而且,我也有点担心老程,虽然这小子平日里以学武之人自居,但面对这种狠角色,估计他也没多少胜算。刚才老程绕到后面包抄,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车上,你自己问他。”那人还是一副漠然的表情,却也没有再动手,只是甩了一句话。
我只好拉开后排的车门。看到车内坐着的人时,我不由得愣住。
车上,老程倒是没有被绑住手脚或者封住嘴,只是一言不发地抱着双手坐在中间一排的靠左一侧。我一脸疑惑地望向坐在后排的那个人。
“大伯,您怎么会在这?”我的第一反应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好奇。
坐在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父亲的大哥。看起来,老程似乎也不太清楚状况,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铁军,先开车。”大伯没有理会我,只是吩咐那个黑衣中年男子发动引擎。
我和老程面面相觑,只好跟着大伯下了车。
说起来,无论是在个性和人生选择上,大伯与我父亲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简直不像亲兄弟。
家里出事以后,我便住到了大伯家,然而当时我正处于叛逆期,大伯对我管教却相当严厉,这让我始终难以接受和融入这个新家,似乎无形之中始终有一层隔膜。关于时间胶囊的事,我从未向大伯提起。这次回到老家的缘由,我也只是含糊其词,并未明说。
大伯一言不发,铁青着脸。我和老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什么,看样子,车没停下来之前,我的疑问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了。
那个叫铁军的男人娴熟地开着车。这时我才注意到,有辆吉普车跟在我们后头,车挂的是一个边境省份的外地车牌,不知道是不是套牌车。
铁军没有啰嗦,踩下油门拐到大路,开上跨海大桥,下了桥后又转进一条人来人往的狭窄街道,这时刚才那辆吉普才跟了上来,但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的车流中。铁军看起来开车技术非常了得,对方似乎也只好作罢,没有再追。而后,我们的车却未停下,而是上了高速。
在大概四五个小时车程之后,车才下了高速,绕来绕去拐进了一条盘山公路。穿越一片森林之后,在半山腰的一座有些年头的破旧别墅前停了下来。
“辛苦你了,铁军。”车停定后,大伯没理会我,而是向开车的中年男子说道。
“没啥。”铁军冷冷说道。看起来,他对谁说话都这样,没有多余的神色。
而后,大伯一声不吭地下了车,径自走进了内屋。铁军倒是没下车,而是熄了火之后抽了一根烟出来,自己点上。
打小我就很怕我大伯。童年时代的印象里,大伯简直就是可怕的代名词。我们一辈的小孩子在他面前总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惹他。这种严肃的气质,大概拜他的军旅生涯所赐。祖父的右派身份,或多或少对大伯在部队的升迁有所影响,他却因而加倍努力,勤奋过人。祖父平反以后,大伯作为军转干部在供销社干了一段时间,改革开放后便顺应时代潮流下海经商,很快积累起第一桶金。虽然未算得是富甲一方,也堪称家产殷实。
“现在玄羽也在,有啥事您就别瞒着我们了吧。”老程有些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
“你们俩后生仔,勿乱来,这帮人不是好惹的。”大伯终于开口。这句话至少说明,这些陌生人的出现,显然与当年的事件有关,而且大伯一定也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