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走以后,郑花巷建材市场拉货的奔马依旧天天排成队,蓬头垢面司机的午饭,还是那个手推车里吆喝着的“卤面鸡蛋汤”;路边早餐的包子馅依旧有些可疑;步行街在临过年,还是人来人往;地摊上的一元物品,还是能够赢得一些老人;炸得金黄的红薯糕、拌得透亮的麻辣凉皮,也还是吸引那些衣饰前卫的女娃娃们;广场上,喷泉溅着水雾,鸽子悠然地飞飞停停,这一切,丝毫没有改变,和您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早上迎着朝霞,一路掠过这个城市刚刚睡醒的街道,下午沐着落日,穿过就要进入夜色的城市,妈,我几乎觉得,这个世界何曾有一分一毫的改变,就连路旁修车老汉身上的那件翻着毛边的灰颜色棉袄还穿在身上,就连烧饼铺前那块破旧的油毡,还在不知疲倦地晃动,妈,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改变,拐弯路口的那块石头还在,并且,那只黑色毛的流浪小野猫,您知道的,还时不时地在房角窜来窜去,可是,妈,这个世界的的确确和曾经根本不同。
是因为您走了,您永远地离开了。
是的,放长假的那个上午,我和同事们喜不自禁,反复地咏唱那首欢快的《茉莉花》;周末,我和孩子回忆儿时的趣事,开怀大笑,笑翻了一杯水;在那个很有特色的餐厅,无所顾忌地大快朵颐。您看这个世界的欢快一丁点也没有减少,您孩子的快乐一丁点也没有减少,但是啊,妈,这的的确确和以前很不相同,因为,今天没有妈妈了,这是一个没有妈妈的世界了。
我原以为世间很单纯、很柔和圆润,犹如您的柔和圆润一样,原以为,对于伤痛,我只是一个没有多少表情的旁观者,原以为我不能承受那些悲痛,不能过那种悲痛的日子,妈,不是的,我能过,我躲不过这劈面而来的疼,我只是躲不过啊,就像一株柳树它注定要迎接四面的风雨,一只蛹,要蜕掉那层保护的壳。爱,就是要承受这无尽的无尽的担当!一个人啊,就要是一棵树、一座山、一片海!
今年,我试着学会把悲恸不动声色地放在心间,试着在冬天的时候说着春天,试着把得到和失去都不放在心间。
妈,我尽量试着——
和那次一样,路上又遇到一个开车的陌生人,呼地在眼前刹车,紧随其后的我,车篓里的酱油瓶碎了,妈,我没有怒气冲天,我只是默默地走开了,说什么呢,我心中有大理石一样硬的伤痛,他的心中或许也有什么样的一种疼痛。我原谅了他,我甚至非常温和地宽容了他。还有很要好的那个朋友,我们很不友好地断了联系,我很难过,不过,妈,我没有气咻咻的怨言,就这样,原谅她吧,一个人活着,不知有多少难言的苦衷啊!
有时宽容引起的道德震动,比惩罚更强烈。其实,这世间的惩罚实在太多了。我们可能是由于过分地注意冷酷和琐碎的现实,本真的不知何时被扭曲了,失去了天真、天趣、物趣、人趣,犹如失去了童年,生活机械了枯燥了乏味了。林语堂是这样说的:有了知识而不能理解,有了批评而不能欣赏,有了美而没有了爱,有了真理而缺乏了热情,有了公义而缺乏慈悲,有了礼貌而无一温暖的心。
这个世界,有了母亲,就有了柔软之心。
寒山问拾得:世人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我当如何视之?拾得说:只要忍他,避他,由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妈,再过几年,我也不去看他,就随他吧,他也无一例外地是父母的孩子,是孩子的父母,是造物主宠信的那个人。
我经常不断地原谅一些人,我想,这是因为您,妈,您猝然辞世,一定是不舍的,如果能够,您也会包容这个世界,这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是一些伤痕累累的心灵。
我没有疑惑,我是出于爱。
可是啊,妈妈,我到哪里去疼爱您呢?我的爱,托在手上,无处安放,只有在更加深更加黑更加冷的夜里,虚妄地思念,让岩石一样又冷又硬的悲恸撞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