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那个午后好像没有太阳,那天,走在上班的路上,街边音像店放着好听的歌。
前面有三个女孩,最大的看起来十五、六岁,最小的也就五、六岁,她们被一个更大一些的女孩领着,个个神情焦虑,脚步匆匆,慌乱中,竟然还排成了一个纵队,最大的在前面不断地抹眼泪,最小的小声呜呜地哭。前面是一家医院,她们踉跄着,鱼贯而入。
我想,这个午后可能是没有太阳,因为,我的心一下子冰凉而又灰暗。
我站在医院大门口,一直望着这伤心的小队伍进入写有血红色“急救”的那个房子。心又是忽地一沉,因为,我猜想一定是孩子的亲人出了天大的事,这个医院啊,那个白色的房间,也许就成了骨肉诀别的地方!我最惦念的是最小的女娃,她的小胖手那么凄惶地抹着泪,大眼睛婆娑、恐惧而又无助。我不知道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该怎样解释死亡这个词,该怎样认识医院这个地方?
每天上下班,我都要经过这家医院。不只一次地想,造物主让人类享受亲情美食,体验幸福,却又如此毅然决然地在街角设置了这样一个地方,没有谁逃掉对它的依赖,无一例外地经受疼痛和死亡。
这医院啊,就是生的一个伤口,是生者永远都望而却步的一份疼!
“一个人,出生了,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我想史铁生真的是对医院了解到了极点……那年五月,街上玉兰飘香,我守在医院里,守着盖着白被单的妈妈,此时,我崇拜那些严肃的穿白大褂的医师和温和的穿粉红色褂子的护士,崇拜硕大的药房和神秘的手术室。
开始抢救的时候,肃然的白大褂把我们关在了门外,妈,您独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站在门口,听不到您的呻吟……
只看到白色的墙壁,木无表情。但是那时,我只是紧紧地盯着那扇米黄色的门,觉得,您会醒来的,会和曾经一样,也是崇拜上这个医院。
没有,没有醒来,您的伤已经太重。再豪华再高超的医院,也无能为力!
从医院回家的那个上午,您的孩子们慌乱得不能抑制!
您非常安静地躺着,好像这整个的医院就是一个舒适的殿堂,好像这整个的世界就是一个舒适的殿堂。但是,我不这样想,妈,您就要走了,这个医院将永远成为我的一个伤口。
急救车呼啸着,妈,咱们走吧,离开这个永远醒着的伤口!
我没有办法,只有成为一个承受不幸的方柱体!我相信了人生就是旅程,夫妻、父子、父女、母女一场,情再深,义再厚,也是电光石火,是青草叶上的一点点露水!
现在,我天天上班,还是要经过这家医院,每次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看过去,雪白的墙体,殷红的字体。我总是想,看什么呢?那是一个永远都敞着血与肉的伤口!每次总会有要么是穿着深色粗鄙衣服的乡下老人,要么是乖巧的孩子,或许是神情黯然的中年人,进进出出,我的心就会隐隐地有些下沉。我想,这个城市有铺排着美味的夜市排档,有流光溢彩的超市商场,有宽阔优美的休闲广场,他们或许昨天还在这些个舒适的地方,说着孩子优秀的成绩,说着刚刚增加的薪水和新签的订单,说着正在竞选的那个职位,但,不管说什么,今天,忽地来到了这个地方,就会感到疼痛。
一个地方有了医院,这地方就有了切肤的疼,人类有了医院,人类就有了感情,有了悲悲喜喜的聚散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