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这一步,就要说到云财了。
云财自从那个晚上发现了何掌柜在东城文丞相胡同的宅子,回来又看了铺子的账本,心里就一直寻思。他这时毕竟才十几岁,再怎么有城府,心也浅,还装不下太大的事。长贵偶尔从学堂过来,也想跟大哥商量一下。可商量了两回,发现不行,大哥脑子里都是学堂的事,心思根本不在这儿。云财就明白了,唯一的办法只有赶紧回趟家,把铺子的这些事都跟我太爷当面说一说。其实这时候,何家父子拿绸缎庄去做铺保的事,云财还丝毫不知情。他不知情,是因为何家父子瞒得很严。何掌柜毕竟是买卖人,已经看出来,这三少东家虽在他们兄弟三个里年纪最小,却最有心路,且对铺子里的事也最上心。心里也就早有提防,觉着是老东家不放心,才派这小儿子来铺子里探底。后来又听账房的向先生说,三少东家一天夜里突然要跟他学账,把铺子里的账本全搬出来,心里也就更明白了。这三少东家来铺子没几天,账上的事就已全懂了,他大半夜要看账本当然不会是学记账。何掌柜从此也就更加小心。这次出了这铺保的事,何掌柜一再叮嘱儿子连升,那一百二十块大洋先从家里拿,给账房补上,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只是不能让二少东家知道,三少东家就更不能让他知道。
所以,云财对这事也就一直浑然不知。
在这个傍晚,铺子里突然来了两伙人。这两伙人都要找旺福。云财一看这些人的来头儿就知道,肯定是二哥旺福又在外面惹了事,且这回惹的还不会是小事。但这也正是个机会。云财想了一夜,第二天就跟旺福商量,别等把事闹大了,头天傍晚来的这两伙人,看样子都不是善茬儿,北京毕竟不比乡下,倘真闹起来,让人家把铺子砸了,回去没法儿跟爹交待。旺福在天桥儿混了这些日子,嘴上虽硬,也已知道深浅。想想这京城也没啥好玩儿的了,心里也还一直惦记着家里那边的事,就答应云财,收拾东西回乡下。
这个上午,何掌柜一听二少东家要回乡下,还挺高兴。心想这是个祸头,在这儿待着不光一点正经事没有,还整天惹是生非,走了也就心净了。可一听三少东家要送他回去,心一下子又提起来。何掌柜已听儿子连升说了,二少东家问过铺保的事,也都已告诉他了。就在这个中午,“正和兴”的麻老板让人送信儿来,说要请吃饭。何掌柜一听心里直犯寻思。这麻老板请人吃饭可是少有的事。他小舅子杜二奎曾在街上说,这辈子能喝他姐夫一碗豆汁儿,死了都值!但这个中午,何掌柜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去了。去了也才知道,麻老板是服软儿了。麻老板虽然没说一句服软儿的话,可一顿饭又敬酒,又夹菜,意思一直是在赔礼。但赔礼是赔礼,又不提那笔保银的事,直到吃完了饭出来,这事也没提。何掌柜回来的路上把这事的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就明白了。麻老板这突然窝个对头弯儿的态度,应该跟二少东家有关。凭二少东家的脾气,他从连升这里知道了这事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善罢甘休,也就会去找杜二奎。杜二奎当然不好找,可“正和兴绸缎庄”就在斜对门,找麻老板一抬脚儿就去了。二少东家很可能已去找过麻老板。麻老板是吓着了,所以这个中午才这样赔礼。可保银的事,何掌柜还是想不明白。这麻老板既然礼都赔了,那一百二十块大洋怎么还不拿出来呢?何掌柜想到最后,只有一种可能,这一百二十块大洋应该已让二少东家拿去了。何掌柜了解这二少东家,大洋到了他手里,也就如同一块坛子肉到了狗嘴里,再让吐出来是万万不可能了。但何掌柜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好事。这一百二十块大洋到了二少东家手里,自己不问,他当然不会说。他在京城不说,回去了在老东家的面前也就更不会说。如此一来,铺保这事也就瞒下了。可现在,三少东家也要跟着一块儿回去,这又让何掌柜不踏实了。三少东家眼下虽还不知道这事,可不敢保证二少东家哪天一溜嘴,告诉他。倘三少东家知道了,麻烦可就大了。况且这三少东家还翻过铺子的账本,他到底知道多少事,回去又怎么跟老东家说,这就难说了。何掌柜这一天没干别的,心里一直在盘算这事。
到了晚上,就想好了。这次,跟两个少东家一块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