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天气似乎有些阴冷,乌云黑压压的,厚得像伸手就能摸到,如同在每个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大早孟川就打来电话,告诉卓乌他的泡面吃完了,希望卓乌能再给他买一些食品以及其他的东西。孟川几乎没走出过房间,当然这只是在他清醒的时候。
在楼梯上,卓乌遇到了正要下楼的常三。
卓乌急忙拦住他问:“常爷,您要出去?”
常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卓乌讨好地笑了笑,说:“常爷,您上次说我有大凶之兆,能不能再给我看一次?”
常三把头转向卓乌的方向,平静地说:“老板,人的命天注定,命越算越薄,我劝你还是少算命的好。”说完用探路杆推开了卓乌,缓缓地走下楼去。
卓乌在身后又喊道:“常爷,我的凶兆还有吗?”
常三没回头,只是说了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句话让卓乌心情大好,他觉得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他提着一大包物品来到了孟川的房间,白天的孟川其实还是挺羞涩的,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危险。
在门口,孟川把购物的钱给了卓乌。
卓乌点了点头,准备回去打扫房间。
孟川支支吾吾地说:“老板,有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麻烦您。”
从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来看,无忧旅馆的房客们如果觉得是一件麻烦的事情,那一定会真的很麻烦。
卓乌犹豫了一下,挤出点笑意说:“有事儿你尽管说,我就是为大家服务的。”
孟川怯生生地说:“那一晚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我杀死了阿海。”
卓乌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说:“嘘……那件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那个人了。”
孟川压低了声音,说:“老板,不管你信不信,那个人真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人格分裂这种可能卓乌也考虑过,虽然孟川说得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可他却觉得孟川说的也许是真的。
孟川看卓乌不说话,以为卓乌是不信任他。他问:“老板,您知道什么是‘线索’吗?”
卓乌打了一个激灵,这是他第二次在旅馆里听到这个词。
卓乌有点警惕地看着孟川,问:“什么线索?”
孟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说:“那一晚之后,我就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说旅馆的房客中,每个人都有一条关于旅馆的线索。”
卓乌立刻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阿海问他要线索,原来这线索是关于旅馆的事情。
孟川也收到了短信的指示,就像自己也是被短信指引到无忧旅馆来的一样。
卓乌问:“这是你的‘线索’?”
孟川摇了摇头说:“这应该是阿海的‘线索’,不知道为什么发给了我。”
卓乌恍然大悟,阿海得到的“线索”就是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条线索,他猜想如果有人死了,那么这个人手中的线索就会被杀死他的人得到。
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或许这个假设也正是一条线索,被某一个房客所掌握。
卓乌问:“那你的‘线索’是什么?呃……如果你不想回答就当我没说。”卓乌说完就后悔了,他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无礼。
孟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个,我住进来的时候还没有这张卡片,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它就出现在我的床头柜上。”
卓乌看了一眼卡片,字迹是打印出来的,上面写着:无忧旅馆其实是一场游戏,死亡是失败者的代价。
卓乌倒吸了一口冷气,直到回到自己的柜台间里,卓乌还在激动地发抖。他觉得已经隐约触及了一个关于这间旅馆的秘密。
每个人都有一条线索,那么卉儿的“线索”是什么?梅姐的“线索”又是什么?
卓乌好奇究竟每个人都得到了什么信息。
下午的时候,卓乌接待了一对中年夫妇,林先生和林太太。
林先生体贴地拎着所有行李,先将林太太安置在旅馆前厅的椅子上,然后才去做登记。
林太太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似乎是在襁褓里睡着了,总之很安静。她温柔地和丈夫说着什么,然后两个人一起慈爱地看向了襁褓中的孩子。
林先生对卓乌说:“老板,能不能给我一个一楼的房间,我太太的身体不好,住在一楼的话会方便很多。”
卓乌自然没办法拒绝这样合情合理的要求,虽然他并不希望这么早就把一楼的房间租出去,毕竟同一楼层还有那个神秘的房间。
卓乌把110号房间的钥匙交给了林先生,那是在一楼里离104号最远的房间。
办理好入住手续,林先生带着林太太向房间走去,林太太还特意向卓乌点头致谢。
卓乌觉得到目前为止,这一对老来得子的夫妻算是最正常的房客了。
林先生一家刚刚离开,紧接着又来了一位办理入住的房客。
卓乌在心里暗暗高兴,看来旅馆的生意要好起来了,卓乌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身份证,他叫陆好。卓乌觉得这张身份证上的照片怎么看怎么奇怪。他抬起头透过玻璃看了一眼站在柜台间外面的男人。
那张脸不仅仅奇怪,他还觉得有点眼熟。
卓乌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张脸,这种感觉最让他讨厌。他的心里拧成了一个疙瘩,问:“住多久?”
陆好说:“住一年。”
卓乌听到陆好说话的声音,眉头皱得更深了,明明是个男人,可说话却细声细语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交了一年的房钱,卓乌把310号房间的钥匙交给了陆好,那是旅馆里离柜台间最远的房间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对初次见面的人会莫名地生出好感,信任得一塌糊涂;也会对初次相识的人产生诡异的厌恶感,讨厌得莫名其妙。
陆好拿了钥匙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到了柜台间前,隔着玻璃问:“请问……你是卓乌吗?”
卓乌诧异地看着陆好,这个娘娘腔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惊讶地说:“我是,我们认识吗?”
陆好白了他一眼,说:“我是你的同学呀,连我都忘了。”
这一个媚气十足的白眼差点让卓乌吐出来,但是他现在更怕“同学”这个词,他是被同学害得差点连命都丢掉。他戒备地说:“我怎么不记得有您这么一位同学?”
陆好哼了一声,那声音钻进卓乌的耳朵里,更像是撒娇,让他整个人都不舒服。
陆好说出了卓乌高中班主任的名字,以及一些卓乌在学校时候发生过的糗事。那些曾经的尴尬绝对是陌生人无法得知的,卓乌每次想起来都还会脸红。
卓乌装模作样地和陆好寒暄了几句。尽管那些往事还历历在目,但卓乌敢保证自己的班级里绝对没有一个叫陆好的同学。
陆好走后,卓乌一个人坐在柜台间里发呆,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最后卓乌认定了这个自称是他同学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绝对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卓乌的脑子乱得厉害,各种事情都交缠在一起,却理不清一点头绪。
在旅馆里,卓乌唯一信任的就是梅姐,他必须找个人倾诉一下,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梅姐是个善良的女人,如果把这些事都告诉梅姐,他不确定梅姐能否接受得了。如果梅姐被吓跑了,那么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见到梅姐。
于是卓乌决定去找卉儿。
在卉儿的房间里,卓乌把一切都告诉了卉儿。
卉儿盘着腿坐在床上,她似乎对“线索”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她问:“那个陆好真的是你同学?”
卓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这个丫头关注的点总是这么奇葩。卓乌说:“当然不是了,我敢保证他不是我同学,不过他的样子确实有点面熟……靠,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个的,我是来问你关于‘线索’的事情。”
卉儿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说:“哦,‘线索’呀,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事。”
卓乌讽刺说:“您不是对无忧旅馆了如指掌吗?”
卉儿毫不在意地笑了:“哈哈,这才是旅馆最神秘的地方。”
卓乌问:“你的‘线索’是什么?”
卉儿的笑容瞬间定格在脸上,不过很快她就笑得更灿烂地说:“你不问我也想告诉你,那天晚上我刚洗过澡,就发现门缝下被塞进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最后的胜出者有选择的权利。”
卓乌脱口问:“选择什么?”
卉儿白了他一眼,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胜出者。嘿嘿,不过既然无忧旅馆就是一场游戏,那我一定能赢到最后,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卉儿把卓乌推出自己的房间,她告诉卓乌既然他们已经得到了三条线索,那么他们就已经比别人快了一步,她要制订一个更缜密的计划,让卓乌不要打扰她。
远远地,卓乌就看到陆好在柜台间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扭捏的样子让卓乌直冒冷汗。
“呦,你可回来了。”陆好看到卓乌之后热情地迎了上去。
卓乌硬着头皮回答:“我去和房客说点事情。怎么,找我有事儿?”
陆好拉着卓乌的手,说:“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卓乌不露痕迹地抽回手,把陆好让进了柜台间里。
陆好笑着说:“呦,还不好意思了,上学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记得我们班有一个女孩子叫薇薇,当初你追人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害羞哇!”
一瞬间往事如同洪水一样涌上心头,薇薇是当时班级里最文静的女生,卓乌不知道从哪一节课开始,关注的不再是黑板上老师写下的知识点,而是坐在不远处的薇薇的侧脸。
一到下课时间,卓乌就会厚着脸皮坐在薇薇旁边,说着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
大多数时候薇薇都只是脸红着不说话,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笑出声。卓乌不知道薇薇笑的不是笑话,而是讲笑话的他。
记得有一次体检,卓乌因为害怕打针而迟迟不敢去验血,薇薇拉着他走进了采血室,在卓乌面前薇薇挽起了袖子,针管刺进了她白皙的皮肤里,卓乌看得直咧嘴。那一针好像不是扎在薇薇的胳膊上,而是扎在了卓乌的心上。
薇薇采完血笑着对卓乌说:“该你了!”
卓乌只好乖乖采血,他发现原来也不是那么疼。
薇薇看到了卓乌的化验单,原来两个人的血型完全一样,她笑着对卓乌:“妈妈说我的血型很特殊,原来你也是这种血型!以后如果我有什么意外的话,你可以给我献血呀。”
卓乌涨红了脸,半天才说出一句:“不许胡说。”
薇薇笑得很开心,她对卓乌说:“那样我的身体里就有了你的一部分了,傻瓜。”说完她羞涩地跑开了。
只留下了在原地傻笑的卓乌。
年少的情感炙热而又青涩,卓乌在帮老师整理学生资料的时候记住了薇薇的生日。
那一天卓乌破天荒地一大早洗了个澡,他穿上了自己认为最帅气的衣服,还在头发上喷了一些?喱水。
他要在薇薇生日这天向她表白。
卓乌早早来到了教室里,每进来一个同学卓乌就紧张地站起来,直到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薇薇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而那封表白的情书早就被卓乌手心的汗水浸透了。
老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地讲课,卓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望着薇薇空着的座位发呆。
讲了半天,老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同学们说薇薇因为家庭的关系,已经转学了。
老师继续讲课,同学们继续发呆、睡觉、记笔记。
卓乌的眼眶却红了,他不知道这一次分离竟成了永别。
起初因为刘超的缘故,卓乌对陆好还是充满了戒备的,而现在卓乌终于承认陆好是他的同学了,尽管他还是没想起班级里哪个同学像陆好这样娘娘腔。不过因为回忆起薇薇的缘故,卓乌的心情也放松了很多,他和陆好在狭小的柜台间里从下午聊到傍晚,从傍晚聊到深夜。陆好不停地说着曾经的点点滴滴,时而引起了卓乌的共鸣,时而又让卓乌唏嘘不已。
直到最后一个房客回到了旅馆里,卓乌也准备锁门了,陆好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经过了一天的交谈,这是卓乌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不知道是因为和曾经的同学久别重逢,还是在旅馆里又多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总之卓乌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孤独。
他躺在床上,关灯睡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虫子一样钻进了卓乌的耳朵里,他睁开了眼睛,突然发现柜台间的玻璃前有一个人影站在那儿,影影绰绰的样子说不出的吓人。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
嗯,是孟川。
孟川摇摇晃晃地走到那幅画前,他拿着画笔在画布上画着,诡异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是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很快,孟川画完了,迈着僵硬的步子回自己房间去了。
黑暗似乎在提醒卓乌现在的处境,他猛然坐了起来。
打开灯,发现画上又多了几道线条,卓乌明白那些线条代表了林先生一家和他的同学陆好。
卓乌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没有询问陆好关于他所掌握的线索。
想到这儿,卓乌忽然想到了一件很反常的细节。他知道了孟川和死去的阿海手中的“线索”,并把这些“线索”都告诉了卉儿,卉儿也大方地告诉了卓乌她手里的“线索”,可是卉儿却并没有询问卓乌所知道的线索。
卓乌挠了挠头,他的“线索”是什么呢?为什么旅馆没有给他提示?难道老板就没有提示吗?或者提示早就已经给出了,自己却没在意?这让他很懊恼。
他发疯地在柜台间里翻来翻去,可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找到。
他在自己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里找到了一个日记本,虽然那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但是这个日记本里却夹着一张纸,当然这和旅馆的“线索”毫无关系。
那是卓乌还没来得及送出的情书,卓乌知道这辈子估计没有机会再送给那个应该送的人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自己依然还保留着这张纸,也依然没有放下那段还没开始就戛然而止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