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的感觉卓乌并不陌生,只是这一次他不是自然醒过来,而是被疼痛刺激醒了。
卓乌的双手被吊了起来,整个人因此悬空。这个地方卓乌并不觉得陌生,但也令他毛骨悚然。
这里是阿海房间的卫生间。
弥漫在这里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儿,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卓乌自己的。
此刻的阿海正在忘乎所以地痛打卓乌,噗噗的声音打在卓乌身上,竟然并没有卓乌想象的那么疼。
卓乌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麻木了,鼻子里喷出的血洒在了阿海的衣服上,渲染成殷红的一片。
自己的血弄脏了阿海的衣服,卓乌想跟他道歉。可是嘴巴却被胶带死死地封住。
看到卓乌醒了,阿海眼中那种因为宣泄而变得狂热的目光也收敛起来。
阿海盯着卓乌的眼睛说:“我问,你答。敢叫出声我就打死你!”
卓乌虚弱地点了点头。
阿海撕下卓乌嘴上的胶布,卓乌咯出一大口鲜血。
阿海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钞票,问:“这张钱你从哪里来的?”
卓乌努力克制头晕的感觉,开始回忆,这两张钞票是白天的时候因为撞翻了阿海的午饭,自己赔偿给阿海的钱,当时阿海只拿走了这两张面值最小的钞票。
直到此刻,卓乌才认真地盯着那两张钞票看了又看,发现这两张钞票的一部分都被红色的液体浸泡过,不用猜也知道,那红色的液体一定是血。
卓乌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两张钞票是从哪里来的了。
阿海冷笑了一声:“居然偷到我的头上了?”
卓乌瞪大了眼睛,难道这几张钞票是阿海的?阿海居然以为他是小偷,这玩笑可开大了。
卓乌虚弱地说:“海哥……你误会了,我怎么会是小偷呢?”
阿海问:“那天你进我房间了对不对?还看到了我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玩具’。”
卓乌想到了那天看到的被阿海打得半死的收银员。
卓乌慌忙解释:“海哥您听我说,我确实进了您的房间,也看到了那个……那个……”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收银员。
阿海打断了卓乌的话:“你错就错在不该拿走‘玩具’的钱包。那是我唯一的收入。”
虽然卓乌对阿海赚钱的方式不敢苟同,但是他也知道现在自己解释什么都没用了,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卓乌突然又想起了一个细节,当时收银员惊恐的眼神也许不仅仅是向卓乌求助,也许他是在提醒卓乌,在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也就是卓乌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小偷。那个小偷偷走了收银员的钱包,钱包里的钱因为被收银员的鲜血沾染到了,所以阿海一眼就认出了那几张钞票,那本该是属于阿海的钱。
那个小偷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两张钞票放进了卓乌的钱包里,难道就是为了借阿海的手杀掉他吗?
卓乌在做最后的努力:“海哥,这件事是个误会,我们有话好好说。”
阿海又在卓乌身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卓乌疼得直吸冷气,脸也憋成了酱紫色。
阿海狞笑着说:“好啊,把你的线索告诉我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卓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阿海的意思,但还是忍着疼痛问:“什么线索?”
阿海每说一个字就在卓乌身上打一拳:“就、是、关、于、旅、馆、的、线、索。”
一共九个字,阿海却打了十拳,估计是把句号也算上了。
卓乌被打得口吐鲜血,但是疼痛却刺激得他十分清醒。
他气若游丝地说:“海哥,我真的不明白你说的线索是什么,你打死我也没用。”
不知道是不是阿海打累了,他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根烟。看着卓乌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阿海将烟雾全喷在了卓乌脸上,说:“你把线索交出来,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卓乌摇了摇头,一副放弃了抵抗的样子。
阿海撕开了卓乌的衬衣。
卓乌想,这回赔惨了,这家伙折磨自己还不算完,现在要劫色了。
想到这儿,卓乌忽然笑了,没想到自己死到临头了还有这样的幽默感。要是曹教授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喜欢这个笑话。
卓乌的笑容还没绽开,脸上就换了一副扭曲痛苦的表情。
阿海把手里的烟头死死地按在了卓乌的胸口上,那种疼直钻进卓乌的心里。
阿海嘿嘿地笑着说:“给你留个记号,你是我的作品。”
胸口上的灼烧感顿时让卓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大概好多年之前,街头巷尾就流传着一个连环杀人犯的“事迹”。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在各地的高速公路路边时常发现一具具尸体,这些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尸体的胸口上都有一个烟头烫过的痕迹,那应该是凶手有意留下的烙印。
这些年,连环杀手似乎已经成了新闻节目的“常客”。
直到卓乌接手无忧旅馆之后,似乎再也没有听说过和这个连环杀手有关的新闻了。卓乌知道阿海一定就是那个连环杀手。
不用猜也知道,阿海来到无忧旅馆是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而阿海在留言板上许下的愿望一定也和这个有关,也许是抹掉自己曾经犯过罪的痕迹吧。
卓乌此刻的惊讶已经盖过了身体上的疼痛,他平静地问:“是你?”
阿海怪笑着点头:“是我!”
卓乌认命一样地低下了头,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天被高利贷追债的时候,真应该从天台上跳下去,那样也许会死得很舒服吧。
阿海嘲笑说:“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旅馆选中!”
阿海似乎休息好了,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死亡也无限接近卓乌。
卓乌的直觉一向都出奇地敏感,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艰难地抬起头,把目光落在了阿海的身后。
就在阿海准备给予卓乌致命一击的时候,卓乌突然说:“你的房门没关。”
因为卓乌的脸都被阿海打肿了,他这句话说得含糊不清。
阿海问:“你说啥?”
卓乌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古怪至极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部肿胀变形的缘故,总之在阿海的眼里,卓乌似乎诡异地笑了。
一个死到临头的人为什么还会笑?一股夹杂着寒意的无名火在阿海的心底升起。
忽然有人轻笑了一声,就像是在一个严肃的场合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想笑不能笑,可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阿海下意识地去看卓乌,但是他很快就发现那笑声来自他的身后。
孟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阿海的身后,半闭着眼睛,涣散的眼神不知道是在看惊讶过度的阿海,还是在看被阿海打得已经奄奄一息的卓乌。
“你是谁?”阿海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孟川从住进无忧旅馆的那一晚开始,几乎没出过自己的房间,除了卓乌和卉儿,房客们还没和孟川打过照面。
孟川没有说话,此刻的他又进入了梦游的状态,一改清醒时颓废和懦弱的样子,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邪魅的味道。
阿海只迟疑了片刻,突然对孟川出手了。毕竟杀人只是阿海的爱好,杀一个还是杀两个,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区别。
拳头打在孟川的身上,那感觉就像是打在了一具尸体上面。阿海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孟川没有像阿海想象的那样倒地不起,他那瘦弱的身躯承受了势大力沉的一拳,只是后退了半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阿海作势要继续击打,可孟川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阿海的脖子。
阿海从来没想过人手的力气可以大到这个程度,窒息的感觉几乎在一瞬间就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在这样的距离之内,阿海对自己的拳头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用尽了全力击打在孟川的身上。可并没有像打在正常人身上一样得到回应。
渐渐地,阿海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他没有了呼吸,孟川才松开了像钳子一样的手。阿海的尸体像一摊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卓乌将这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是死里逃生,还是从一个地狱掉进了另一个地狱,他怕孟川也会杀了他。
孟川一直站在阿海的尸体前,似乎是在确认阿海的死亡。
卓乌在脑海里闪过了好几个念头。如果现在大声呼救的话,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来救他,然后孟川杀死所有人;二是孟川被吵醒,那样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卓乌想干脆还是装死吧,梦游的孟川力气大得惊人,但是不知道智力是不是和正常的时候一样,也许能过关也说不定。
就在卓乌胡思乱想的时候,孟川僵硬地抬起头,半闭半睁的眼睛看向了卓乌。
卓乌屏住了呼吸,眼睛盯着孟川,一动也不敢动。
孟川忽然做出了一个让卓乌很意外的表情。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居然在梦游的状态中笑了。
孟川缓缓地退出了阿海的房间。
卓乌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卓乌看到了卉儿的脸。
“你醒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这个家伙给打死了呢!”卉儿指着地上阿海的尸体说。
卓乌的头还很晕,身体像是碎掉了一样,疼痛包裹着全身。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阿海的床上。
卓乌问:“是你放下了我?”
卉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得意地说:“不是我还是谁?现在是不是感动得要死?”
卓乌现在最怕听到“死”这个字,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卉儿扬了扬手里的报纸说:“我在你的柜台间里发现了这个。”
卓乌不理解地问:“一份报纸而已,还是十年前的。”
卉儿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把报纸翻到一个版面,对卓乌说:“你看,这是什么?”
卓乌看到在报纸一个不起眼的版块上有一则通缉令,那正是阿海的照片,虽然十年前的阿海比现在要清瘦很多,但是那凶戾的眼神一直都没变过。
卓乌点了点头,指着胸口上那块被烟头烫伤的疤痕说:“嗯,这家伙就是‘高速连环杀人犯’。”
卉儿说:“难怪关于那个连环杀人犯的新闻这几天突然销声匿迹了,估计现在就连警方手里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了,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居然想到躲进无忧旅馆里。”
她对卓乌的伤势很关心,问:“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
卓乌说:“还死不了。”
卉儿拍了拍卓乌,说:“你够可以呀,居然能杀死这家伙,他可是标准的坏人啊!”
卓乌被卉儿拍得差点又吐出血了,急忙解释说:“不……不是我干的,是孟川!梦游的孟川!”
有了上一次和卓乌一起观察孟川的经历,卉儿倒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卓乌想起了一件事儿,问道:“对了,阿海在杀我之前提到了‘线索’,他想要我手里的线索,那究竟是什么?”
卉儿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她假装很随意地说:“这家伙是变态,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你别想太多了。真的不用带你去看医生吗?”
对卉儿的反常卓乌倒并没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问:“卉儿,和一具尸体共处一室,难道你不害怕吗?”
卉儿又难得地严肃了起来,看着卓乌的眼睛说:“在无忧旅馆里,比这家伙危险的人到处都是,如果连阿海这样的角色都害怕的话,那么干脆就不要在旅馆里住下去了。”
卓乌脱口问道:“比如……谁?”
卉儿又扬了扬手里的报纸,说:“比如给你报纸的这个人。”
曹教授那张为老不尊的脸立刻浮现在卓乌的脑海里。曹教授给卓乌这张十年前的报纸究竟是何用意?
如果阿海在留言板上许下的愿望是清除他自己一切犯罪证据的话,那么这张报纸很可能就是唯一能证明阿海是通缉犯的证据。
曹教授不露痕迹地把报纸送给卓乌,就是希望卓乌发现那则通缉令。
他是在提醒卓乌注意提防阿海这个人?
还是打算借卓乌的手,举报阿海?
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借助阿海的手除掉卓乌。
这似乎是个复杂的选择题,卓乌想得头都大了。
在卓乌的坚持下,卉儿把他送回了他的柜台间里。
至于阿海的尸体该如何处理,卓乌打算天亮之后再决定,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在卉儿的搀扶下,卓乌回到自己的柜台间前,他环顾了四周,忽然觉得旅馆里似乎有什么变化。
是灯?灯光还是那么昏暗。
是那把老旧的椅子?椅子坐上去还是嘎吱作响。
是那扇门?门依旧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嘴。
最终卓乌的视线落在了那幅巨大的油画上。
这幅油画在杂乱的线条之中,出现了一张写实的脸,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差特别强烈的感觉。更让卓乌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张脸竟然是阿海。
无论是五官、表情还是眼神的凶狠,在这幅画上都完美地呈现出来。这一定是孟川的手笔。
卉儿对这幅画也越来越感兴趣,当她看到阿海的样子出现在画上,就问了一个让卓乌毛骨悚然的问题:“你说下一个出现在画上的人是谁?”
卓乌休息了一夜,精神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但身体上的伤痛还是让他下不了床。
梅姐一大早就去买了一只鸡,给卓乌炖了鸡汤。她一边喂卓乌喝鸡汤一边说:“今天一早听卉儿妹妹说老板你摔了一跤,没想到这么严重。”梅姐的眼神中满是担忧和怜爱。
卓乌尴尬地笑了笑,他从来都没和梅姐这么近距离地相处过。
卓乌喝着鸡汤,身体上的疼痛依然让他时不时地直咧嘴,可是心里却美滋滋的,鸡汤好喝,却比不上梅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儿。
梅姐陪着卓乌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柜台上的电话响了,是孟川。
把梅姐送回房间,卓乌一瘸一拐地来到孟川的房间。
孟川也是一瘸一拐把卓乌让进房间。
还未等卓乌开口,孟川就问:“阿海……他……他死了吧?”
卓乌有点意外,看来孟川对自己的行为还是有意识的。但他还是不确信地说:“你怎么知道?”
孟川说:“因为我还活着,如果我还活着那就证明阿海死了。”
卓乌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孟川突然捂着头,哭着说:“不是我,不是我,是‘他’!是‘他’杀死了阿海!”
卓乌看到孟川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等到孟川的情绪稳定了不少,这才问:“‘他’是谁?”
孟川好半天才说:“‘他’是个魔鬼!”
卓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说你不承认也没用,昨晚自己可是目睹了全过程。他不想戳破孟川,毕竟孟川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卓乌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草草地安慰了孟川两句,然后起身告辞。
临出门的时候,孟川叫住卓乌:“老板,您能不能……”
卓乌早就知道孟川的心思,还不等他说完就答道:“你放心吧,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孟川摇了摇头说:“老板,您误会了,我是想您能不能提醒各位房客要注意安全,尤其是提防……提防睡着的我,也就是梦游的‘他’!”
卓乌恍然大悟,原来孟川并不是在掩饰自己的罪行,而是他从心里认为梦游的孟川并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这已经上升到心理学的高度了。卓乌搞不懂,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再打开阿海的房间,卓乌忽然傻了,他发疯了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找来找去,可依然没有找到阿海的尸体。
卉儿!他首先想到了卉儿。
他敲开了卉儿的房门,卉儿只穿着一件卡通睡衣。
卓乌不由分说,闯进了卉儿的房间然后迅速把门关上。
卉儿大叫着:“你干吗呀?流氓!”
卓乌现在已经不在乎卉儿说什么了,他紧张地问:“阿海的尸体不见了,是不是在你这儿?”
卉儿生气地回应他:“我要一个臭男人的尸体干吗……啊?尸体不见了?”
卓乌问:“是不是你处理掉了?”
卉儿举起手表示清白说:“不是我、不是我,我又没有做好事的爱好。”
卓乌想了想,说:“现在问题严重了,我们该怎么办?”
在卉儿的提议下,卓乌和她一起清理掉了他们在阿海房间里留下的指纹。至于尸体究竟去了哪里,两个人想不到也懒得去想,在无忧旅馆里这不是第一件怪事儿,也不会是最后一件。
这件事过去了几天,没有人问过阿海的行踪,其实对卓乌来说,阿海是房客里最危险的人,也是最不危险的人。阿海的凶恶都展现在明处,那样的人危险却好防范,真正要命的是看不见的、在暗处蠕动着的阴谋。
阿海的尸体也没再出现过。一切都相安无事。唯一让卓乌费解的事情是阿海房间的钥匙不见了,也就是说他再也不能用常规的方式打开阿海的房门了。
如果他想再把阿海的房间租出去,那么就要毁掉门锁。
卓乌想想就算了,反正旅馆里还有很多空房间,他对阿海的房间实在有点忌讳,毕竟自己差一点就死在那里。
这期间曹教授偶尔会来和卓乌聊天,不知道是不是卉儿的提醒,卓乌总觉得这个老人玩世不恭的笑容后面始终悬着一把刀子,他对曹教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怕自己哪一次松懈了,那把刀子会插进他的胸口。
曹教授也注意到了那幅画,看了好久,才吐出两个字:“真像!”
卓乌只是瞥了一眼那幅画,就不再理会曹教授了。可心里却在想那一晚卉儿说的话,谁会是下一个出现在画上的人呢?
直到这时,卓乌还没意识到这幅诡异的油画其实是一道“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