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里有一个荒废很久的厨房,房客们的三餐基本都靠外卖来解决。
在林先生的帮助下,卓乌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清理了那个厨房,更换了煤气表中的电池,居然通了煤气。
卓乌买了很多菜,林先生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丰盛可口的晚餐,卉儿被食物的香味儿吸引,一直在厨房里晃来晃去,偶尔偷吃一口刚出锅的菜。
晚上,房客们陆续回到旅馆。
曹教授看到旅馆前厅这一大桌子饭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在卓乌的邀请下,曹教授也没推辞,欣然坐在了饭桌前。
卓乌去邀请梅姐,梅姐对饭菜倒是不感兴趣,但她还是看在卓乌的面子上下了楼。
常三这一天回来得出奇地早,用他的话说,他算到了今天有口腹之福。
菜的香味儿一直飘到了楼上,连孟川都被香味儿勾住了魂儿,最近他实在不想再吃泡面了。孟川走下来的时候,卓乌吓了一跳,在他的介绍下,大家这才第一次知道旅馆里还住着一位艺术家。
方耀在下班的路上买回了不少啤酒。每个人都喝了不少,梅姐有些微醺,她轻轻靠在卓乌的肩膀上,看着房客们相互胡天侃地。
在酒精的作用下,卓乌发现平日里神经兮兮的房客们也变得不一样了,不再那么神秘了。尤其是梅姐此刻正靠在他的怀里,他真希望这样的时光能永远继续下去。
卉儿酒足饭饱之后居然和曹教授划起拳来,几局下来曹教授竟然一局也没赢,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所有人都笑了,就连一直心事重重的孟川也露出了难得的轻松。
陆好推开旅馆的门,急忙对大家歉疚地解释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工作上有点事情刚刚处理完。”
看到梅姐醉倒在卓乌的怀里,陆好忽然皱了皱眉。
林先生站起身来说:“来来来,必须罚酒三杯。”
陆好媚笑了一下,在酒杯里倒满了啤酒,连干了三杯。可眼睛一直盯着卓乌和卓乌怀里的梅姐。
一瞬间陆好的脸变得通红,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浮上了卓乌的心头。
“不玩了,不玩了。一个小丫头学点什么不好,划拳居然比我还厉害。”曹教授连输了十几局,喝了十几杯酒,气得他胡子都要竖起来了。
卉儿嘲笑说:“老家伙,是不是输不起?”
曹教授显然是怕了卉儿,就对方耀说:“方医生,要不你陪这丫头玩一会儿吧,挫挫她的锐气。”
方耀礼貌地笑了笑:“我怎么能是卉儿的对手呢?再说我的酒量可没教授您那么好,一杯下去可就醉了。”
卉儿幸灾乐祸地看着曹教授,举起杯向方耀致意。方耀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曹教授讨了个没趣,就把话题转向了孟川,说:“小孟平时不喜欢出门啊,是不是在房间里搞创作呀?”
孟川发现大家都看向自己,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我就是不太爱出门。”
曹教授端着酒杯坐到了孟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机会不如给大家画一幅画吧。”
孟川打了一个冷战,曹教授的话犯了他的忌讳。
卓乌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酒全吐了出来,惹得梅姐一阵轻笑,那醉态十足的样子让卓乌心猿意马。
陆好用眼神剜着卓乌和梅姐,可卓乌却丝毫没有注意。
卉儿忙替孟川解围说:“老家伙你懂什么,你当人家是在公园里画肖像的吗?人家那是艺术,艺术你懂吗?”
曹教授也不好意思地说:“哦,那是我失敬了,不好意思。”
卉儿看了一眼孟川,饶有意味地说:“人家是用生命在作画。”
卓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那幅油画。
曹教授对卉儿真是没办法,不想再和她抬杠。他问林先生:“怎么没见您太太?这一大桌丰盛的酒菜多亏您了,我们还没顾得上道谢呢,实在太失礼了。”
林先生有点为难,说自己的太太在照顾孩子。在大家的坚持之下,林先生只好去房间里请他的太太出来。
林太太的怀里抱着孩子,坐在了林先生身边。那个婴儿似乎一直很安静,即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依然没有哭闹。
林太太微笑说:“我还要照顾孩子,就以水代酒敬大家一杯,以后我们夫妻俩还要靠大家多关照了。”说着还特意向卓乌举了举杯。
这时卉儿站了起来说:“林阿姨,您的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说着卉儿走到了林太太身边。
林先生的神态明显紧张了起来。
林太太却不露痕迹地用身体挡住了孩子,还将被子的一角盖在了孩子的脸上说:“这孩子有点怕生人。”
卉儿尴尬地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
卓乌注意到曹教授突然做了一个很轻蔑的表情,转瞬即逝。
林太太也觉得气氛变得有些低沉,想转移一下话题。
梅姐在卓乌的怀里扭动了一下,睡着了。
陆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色变了又变。他对卓乌说:“哼,这位姐姐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老板你还不快扶她回房间去。”
卓乌觉得陆好的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梅姐又醉成这个样子,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陆好看到卓乌这个样子,似乎更生气了,又加了一句:“这可是好机会。”
桌上的几个男人都尴尬地看向了别处,只有卉儿捂着嘴幸灾乐祸。
谁都没在意,林太太自从看到陆好的时候,眼睛就一直在他的脸上死死地盯着,她像是鼓起了勇气对陆好说:“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陆好笑着说:“我最近才回到这个城市,您不可能见过我的。”
卓乌有点意外,他也觉得陆好眼熟,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个同学。可是林太太也觉得他眼熟,这就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了。
如果一个人曾经遇到过像陆好这样……特别有辨识度的人,我想一定不会认错,至少不会不记得。
林太太又问:“陆先生,能不能问一下,您为什么回来?哦,如果我的问题冒犯了您,您可以不用回答。”
陆好神情自若地说:“找人。”说着有意无意看了卓乌一眼。
卓乌的目光正好撞到了陆好的视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太太似乎对陆好很感兴趣,继续问:“找什么人?”
陆好依旧耐心地回答:“家人。”
林太太问:“找到了吗?”
林先生觉得自己的太太问得太多了,语气也越来越咄咄逼人,他拉了拉太太的衣服,然后对陆好抱歉地说:“陆先生,我太太可能是太累了,我们先回去休息了,大家慢慢喝。”
梅姐在卓乌的怀里扭动了一下,似乎睡得并不是那么舒服。卓乌急忙调整了一下姿势。
陆好瞪了卓乌一眼,然后对起身准备离开的林太太说:“刚找到。”
林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林先生皱着眉,摇了摇头。
林先生和林太太回房间之后,孟川第一个起身离开。
曹教授和卉儿也先后回了房间。
卉儿走后,梅姐突然醒了,似乎醉得并不是那么厉害。她对卓乌说:“小卓,你辛苦啦,没事的话我回去睡觉了。”
卓乌红着脸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梅姐拍了拍卓乌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只是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陆好,然后也不理卓乌,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卓乌尴尬地看着陆好,陆好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方耀帮着卓乌收拾了这一片狼藉的前厅,在这一点上,卓乌觉得有洁癖的人还是挺可爱的。
很快,方耀打扫完毕之后准备回房间了,和卓乌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迅速小声地说了一句:小心。
卓乌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方耀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走回了房间。卓乌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小心?究竟小心谁?卓乌又想起了方耀房间里的那具尸体。
卓乌觉得他应该小心的是方耀。他发现陆好还坐在前厅的沙发上。
作为一个取向明确的男人,卓乌对陆好一直都是避而远之。
卓乌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是好,两个人尴尬地看着对方,气氛冷得像是要凝固了一样。
终于陆好先叹了一口气,说:“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
卓乌根本就没想起来他到底是谁。他想点头,可是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搜肠刮肚想到了一个理由说:“我之前受过伤,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不过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陆好的眼中似乎燃起了些许光亮,站起身说:“我等你!”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房间。
卓乌欲哭无泪,现在的生意实在太难做了。
他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他准备锁好旅馆的门就睡觉。看了看门口的留言板,他又想起了林太太和陆好之间诡异的对话,两个人似乎都没什么问题,可语气似乎又不太正常。
卓乌摇了摇头,谁是谁非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把旅馆经营好。
卓乌刚锁上门,一个人从黑夜中匆匆地钻了出来,脸映在玻璃上,吓得卓乌后退了好几步。
等他看清那个人的时候,卓乌的心仿佛又沉入了冰水之中。
接手旅馆这么久,他似乎忘记了曾经的生活,忘记了自己还背着一笔莫名其妙的高利贷;他以为他欠的债会随着光头哥的死亡而烟消云散。
卓乌在心里苦笑,早知道这样的话,当初在留言板上许下的愿望就应该是帮他还清那笔钱。
此刻,那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信贷员就站在旅馆的门外。许久不见,他清瘦了不少,眼睛却还是那么小,他看起来更像老鼠了。
老鼠男眼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隔着玻璃手指卓乌,看他的口型应该在说:是你?
卓乌看到他这个样子,心反而放下了。老鼠男这么意外,证明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那么他来这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老鼠男拍了拍门,示意卓乌放自己进去。
卓乌犹豫不定,他不觉得开门是个好主意。
老鼠男似乎知道卓乌一定还对曾经的事情怀恨在心,可是他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他一边隔着玻璃门哀求卓乌,一边紧张地观察着身后未知的黑暗。
长期以来,老鼠男从容不迫地折磨卓乌的样子,根深蒂固地扎在后者的心里。此刻看着老鼠男焦虑、恐惧、为难的样子,卓乌有说不出的快意。
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几点光亮,直到几辆车停在了旅馆门前,卓乌忽然想起自己被光头哥逼得躲进旅馆时的情形,不自觉地动了恻隐之心。
卓乌叹了口气,打开了旅馆的门。
老鼠男几乎是爬着进来的,外面的车上,几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走下车,手里拿着各种棍棒,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是要吃了老鼠男。
老鼠男顾不上和卓乌说些什么,急忙走到留言板前,拿起笔飞快地写下了两个字:还债。
这还是卓乌第一次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房客在留言板上许下的愿望。
外面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在旅馆门外犹豫不前。卓乌看到领头的人接了一个电话,表情变得十分恭敬,挂了电话,他愤愤地看了一眼老鼠男和卓乌,然后挥了挥手,带着手下离开了旅馆。
老鼠男瘫坐在前厅的沙发上,长嘘了一口气:“得救了!”
卓乌走过去一把拽住老鼠男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老鼠男就这样任凭他拽着自己,无辜地说:“当然是来住店。你现在是这里的老板?难怪我们找不到你。不过也好,既然我们是老相识了,那就好办了。”
卓乌松开老鼠男,把他狠狠地推倒在沙发上,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不做你的生意。”
老鼠男自顾自地整理自己的衣领,嘿嘿地笑着说:“无忧旅馆从来都不会拒绝客人。”
卓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气得满脸通红。
老鼠男拿出一沓钞票,递给了卓乌。
看在钱的面子上,卓乌一下就没了脾气。他一边做登记一边问:“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老鼠男说:“公司的人。”
卓乌直到现在才知道银行贷款和财务公司贷款之间的区别。
卓乌问:“你不也是公司的人吗?”
老鼠男推了推金丝眼镜故意压低声音说:“我用了公司的钱去放高利贷,本来想及时还回去的,可是出了意外,那家伙居然死了。我太了解公司做事的手段,于是我就跑喽。”
卓乌冷哼了一声,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老鼠男忽然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是被一条神秘的短信指引过来的。”
卓乌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我敢肯定现在旅馆中的房客们全部都是收到了那条短信的指示。
卓乌将201号房间的钥匙给了老鼠男,然后不再理他了。
老鼠男对卓乌冷漠的态度毫不在意,他拎着自己的手提箱去寻找自己的房间。
卓乌躺在床上,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了那一晚卧室里到处都是蛇的景象,这种感觉让他一夜都没敢关灯,一关灯他仿佛就能听到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咝咝声。卓乌想起老鼠男的手提箱,一个古怪的想法钻进了他的脑袋里:那箱子里会不会有一条蛇呢?
隔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梅姐一大早就起床,给卓乌熬了一碗粥,她说怕卓乌宿醉第二天会头疼。
卓乌的心里美滋滋的,一边喝粥一边和梅姐闲聊。
梅姐无意中看到了墙上那幅油画,问道:“这个人是谁?”
卓乌以为梅姐是在问画中早已死去的阿海,随口就说:“哦,他是阿……”
这句话只说到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那幅画上,本来除了一堆代表每个人的杂乱线条之外,就只有阿海是完整的形象,而现在又多了一个完整的脸。
卓乌甚至忘记了口中刚喝进去的粥,含糊地说:“他是昨晚住进来的新房客。”
画上那张脸最令人难忘的就是那一双又细又窄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好像一只老鼠。
是老鼠男,他的脸出现在了油画上。
一定是孟川,但这一次孟川不是用简单的线条来表现,而是实实在在的肖像。
卓乌敢肯定这其中一定有着更深层的关联,但具体是什么他还参透不了。
和阿海凶戾的眼神相比,老鼠男的神态中更多的是狡诈。
卓乌的心情无比沉重,现在,他一直在等待的第二个人终于在画上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