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高开本心,这二人犯了军法,自当抵罪。但现在一众乡党为之求情,众心难违,却是让他左右为难。
然而张奂凌厉的目光刺得高开不敢多拖,他终是一咬牙关,应了下来。
高开左手按剑,缓步走下台阶。
趁着拖延的这段时间,高开脑中千思万想,却始终没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看着眼前伏地颤抖的二人,又看了看不断向他摇头哀求的老妇,高开深呼了口气,道:“尔等点名不到,犯法当斩,可是服罪?”
那二人只是连连叩首。
高开等候少许,见他们无有说辞,便继续道:“如此,就当行刑。”
他随即看向左边那名精瘦男子,道:“你既要就刑,何忍使老母亲见子死?”
那人闻言浑身一颤,缓缓抬头。知再无幸免,转身向那老妇叩首哭道:“梁光不孝,不能奉养,愿大人勿复想念。”
老妇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的抱着儿子。
高开心中怆然,不禁侧首。突然心中一动。还未等他细细思考,就被那老妇一把扑住小腿,苦苦哀求。
高开怎敢使她拜己,连忙伏跪在地。一边与她纠缠,拔出小腿,一把轻声道:“还不去拜都尉!”
老妇闻言大悟,立是弃了高开,转身拜向张奂。吓得他跳下土台,急忙将老人拉扯起来。
那老妇紧抓着张奂的手臂,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泣道:“老妪三子。大郎得为羽林,永和羌乱,与马征西俱没于北地;二郎亡命,不知消息;唯有这个小儿子还在身边,晨昏参省,最为孝顺。”
她擤了把鼻涕,继续道:“是以我一听他去应了募,顿是火冒三丈,严令他不许出门。他误了点名,都是我的过错。”说完,又是要去拜那张奂。
张奂六尺丈夫,却是拉不住一老妇人,被她拖的连连弯腰。
一旁的高卡见那老妪没说几句,又没了章法,心中暗急。上前轻喝:“梁光触发军法,罪名清楚,你又如何能救他?”
老妪结巴了几下,冒出一句:“就用我这条命换三郎的命。”
‘嘿!’高开暗骂一句。
那梁光闻得此言,却是膝行向前,与老母争执了起来。反把张奂撇到了一边。此时他正看向高开,视线耐人寻味。
高开心虚地往旁一瞥,正好对上卢路跃跃欲试的目光。
高开心中顿时一喜,对他猛使眼色,引得卢路发声道:“梁光愚孝,乡里所知。此事之咎,必不由他,愿都尉暂收雷霆,以劝后善。”顿是招来一阵附和。
张奂抚须沉吟,没有回答。
但高开知道张奂已是意动,上前劝道:“都尉,梁光既为孝子,必是忠臣,何不使其将功折罪,以慰众心?”
又隐蔽地踢了一下身前的梁光。他倒不傻,立是叩首道:“梁光愿为军锋,以死赎罪。”
被卢路押来的另一人也是如此动作。
张奂环视了队伍一番,知众情难违,只好道:“看你至孝,便暂且饶你。你二人就属卢路,为军开道。”
说罢,便扶起地上三人。
待清退闲人,张奂便率甲士二百、应募百余,誓师于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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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匈奴称藩以来,单于世居于并州西河郡美稷县。
其地恰好处在长城断口。由此地向南,则可顺黄河,出西河,入司隶;向西,则能缘长城,经上郡,至凉州。
“叛胡断然不会南走。”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肯定道。
这是司马王卫。
屋内众人对这一判断皆是点头认可。
毕竟从美稷沿河向南千里之间多是悬崖断壁,少有人烟。匈奴又不习船楫,更是寸步难行。
纵使由此突进长城之内,又有何用。
这是从三水出发后的第三天了。今日上午,张奂终是率人赶到了北地长城,与在此屯守的两曲吏卒汇合。
此时屋内的气氛却是有些压抑。
尽管出发之前众人就已经料到要直面叛胡,但随着战斗的逐渐临近,少有人能保持一颗平常之心。
张奂环视一周,突然笑道:“王司马,从三水出发之前,你的外甥以为我有三胜,敌有三败。这其中的一败却是被他给料到。”
王卫惊奇地看了高开一眼,随即转头问向张奂:“竟有此事?不知是哪三胜,哪三败。”
待张奂略一复述,王卫立是拍手赞道:“子张五年前你还只会整日摆弄弓箭。不想今日竟能说出个一二来,真真让人刮目相看。却是弄得我心里痒痒,哪日便把我家那臭小子也送去游学。”
话音刚落,却是引得座中一人笑骂:“你家夫人听到这话,还不要扒了你的皮!”
王卫听了这话,竟然不敢反驳,只道:“三叔,说说,说说而已。”
他随即咳嗽一声,脸色一整。待再次看向高开,终是没能绷住,笑意满脸,欣慰道:“却如子张所料。这次反叛的只有台耆、伯德两部。多亏了单于与之缠斗,不然此时已是兵临城下。”
方才那人又是讥道:“若非陈京兆,那单于怕是早就袖手旁观。”
“三叔!”王卫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一时间屋内众人齐齐看向张奂。大将军梁冀与京兆尹陈龟素来有隙,梁冀甚至当众遥骂陈龟。只不过这反倒助长了陈龟的名声。
作为梁冀的故吏,张奂平静一笑,道:“我少慕陈京兆,以为榜样,遂乃至此。诸君于我面前,却是不能对其恶语相向。”
引得众人哈哈一笑。
高开清楚张奂的性格,却是无有顾忌,摇头叹息道:“永和年间,匈奴反叛,陈京兆以单于不能制下,迫令自杀。又欲徙单于近亲于内郡。此必有后谋。惜陈京兆竟因匈奴狐疑而免,后事不得而知。”
王卫顿是厉声向高开喝道:“陈京兆就在关西,你大可去问!”
见高开乖乖闭嘴,王卫又是向他瞪了一眼,这才转头对张奂道:“此次出战,要在先零,都尉可有谋划?”
张奂双眼微合,抚须反问:“司马久在边地,不知有何教我?”
王卫直道:“羌人性贪,重近利而无远见。若都尉果能阻断两胡,再许以叛胡牛羊,或可成事。”
张奂略一沉吟,拍案决声道:“就请司马出使先零。你可说与先零,若来助汉,我当上前朝廷,为之减赋。”
王卫大喜过望,出座应诺。末了,却道:“我还要向都尉索要一人。”
“谁?”
王卫一指高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