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茫然的高元姬小跑过去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位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一见高元姬,这位身穿戎服的男子立是急声道:“南匈奴反了!你赶紧叫人去把田里的大豆给收了。”
说完转身欲走。只是方一抬头,他就止了脚步。
“高猴儿,你痊愈了!”
高开知道这是“自己”的诨名。若是原主,此时必定回骂过去。但他一时酝酿不出那种情绪,只好点头而已。
一旁的高元姬却是不饶,她小手半捂住耳朵,轻喝道:“卢雷公,你不能轻些说话吗?我大兄刚刚疾愈。”
卢雷公哈哈一笑,绕过高元姬,来到了高开身前。
他上下打量着高开,道:“高猴儿,你出门几年,脾气竟好了许多。自从你回来,我哥俩还没聚过,要不今晚你来我家?”
未待高开回应,搂着他手的高元姬已是大怒。她一扯腰间的绖带,喝道:“卢路,你看我绑着什么!”
卢路反应过来,这二人尚在服丧。他讪讪一笑,也不在意高元姬的失礼,只是嘴硬道:“喝些粗茶,喝些粗茶。”
见高元姬还欲反驳,高开将她拉回,打断道:“来日方长,不差这一刻。倒是方才有人提前上门要债。我听元姬说,之前是你帮她找的债主。”
卢路闻言一愣,随即怒目圆睁,喝道:“好个王五,扒皮扒到我兄弟头上。”
这怒喝震得高开脑袋嗡嗡作响,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卢路的外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高元姬也是叫了一声,直拉高开的双手去捂她的耳朵。
卢路气呼呼地来回走了几步,面色作狠地对高开说道:“那王五是你舅氏族人,是以我才把他介绍给高家娘子。他既不顾乡亲之情,欺高家娘子年少,凭生讹诈,那我就要他好看。王司马若知此事,也是无话可说。”
说罢,转头就走。
高元姬在后连呼几声,卢路全然不顾。
见状,高元姬面带忧色地看向高开:“大兄,父亲常说卢大郎性情轻躁。这一去,怕是要惹出事端。”
高开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回答。
前汉武帝击扫群胡,安处部分降人于三水。乃分之以为安定属国,级同郡国。
光武中兴以来,南匈奴为汉臣妾,俯首听命;北匈奴部落四散,流入诸胡。
北胡稍安,西羌作难。
每每讨平之后,大多会迁徙降羌于凉州内郡。其中多在安定属国。
然而安定属国虽然面积堪比安定郡,但界内却只有三水一县。
治下汉人少,羌人多。
这种情况下,汉人素来团结。而且汉人家家出人担任吏卒,父死子补,又有份袍泽之情。
是以王五提前上门讨债这件事顿时让高开警觉起来。
若高氏还不上债,王五大可索要质田。何必惹上乡里非议。
卢路好气,以任侠在安定小有名声。既然他愿意出面,高开自是乐见其成。
若是生了事端,高开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去劝诫卢路。
倒是卢路最初的来意更令高开在意。
苏醒以来,高开一直在思考他未来的出路。
他家境不差,小有田产。虽然因病背负债务,但并非不能还上。
若是在中原,他有很多时间来进行选择。
然而他在凉州。
自汉章帝以来,羌人数叛,凉州战火不断,以致其一州十二郡的户口竟不及中原一郡。
到了十余年前,事态发展到羌人寇掠三辅,覆没京兆虎牙营,焚烧前汉园陵的地步。
虽然近几年来羌人颇为安稳,但有识皆知祸源不除,羌乱不休。现在只是暂时的平静罢了。
汉家制度,边人不得内移。
作为一个身在汉羌杂处之地的普通人,高开明白,想要活命,就必须往上走。
而两者之间的阶梯便是名声。
东汉实行察举制,除了少数良吏能够慧眼识人外。大多数长吏都是根据家世和名声来辟召掾属。
高开的父亲只是位底层军吏。虽在三水县有些名气,但在州郡看来,不过一老革罢了,算不上什么。
这也是高授倾家送原主外出游学的原因。
他冀望原主学有所成,从而能够避开这个屁股下埋有火山的安定属国。
只是这份期待太过沉重,压得原主数年不敢回家。
高授病卒之后,原主心生悔恨。身心疲惫之下,竟然一命呜呼。
如今匈奴的反叛却是让熟知历史的高开看到了机会。
为此,他必须尽快熟悉原身的武艺。
高元姬久久没有得到答复,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他处,却是没有去打搅陷入深思的高开。
一时间,院内陷入了寂静之中。唯有远方时不时传来几道人声。
秋风吹过,落叶纷飞。
高开不由打了个凉颤。他伸手扯紧衣领。出来的时候倒不觉什么,现在却是发现自己穿的有些单薄。
高元姬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忙将高开拉回屋内。
还未走上几步,她突然呀了一声,对高开道:“差些忘了。方才卢大郎让我提前把大豆收了。我得早去都尉府调些羌人。”
高开却是摇头道:“那匈奴到不了凉州,你不必去收。”
“为何?”
“因为现在的属国都尉是敦煌张奂。”
“就这?我听说张都尉连县长都没做过。只因是大将军的故吏,才骤升至二千石。他上任的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异政。大兄怎这么推崇他?”高元姬撇了撇嘴,显然颇为怀疑。
高开闻言一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都尉在安定有位好友,你可知是谁?”
“谁?”
“朝那皇甫规。”
高元姬立是瞪大了眼睛:“竟是皇甫功曹。”
很快她又是皱起眉头,疑惑道:“不是说皇甫功曹因刺谏大将军,这才近十年仕途无所进。不然,他现在也该佩银带青,威镇一方了。这般人物,怎么会和大将军的故吏相交?”
高开却是没有回答,而是把手伸向高元姬洁白的额头。
高元姬先是下意识地向后一仰,然后猛的停住,任由高开抚平她的眉头。
高开只觉自己仿佛是抚摸河中的鹅卵石一般,冰冷而又光滑。
高元姬垂下了头,轻声问道:“我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高开一愣,收回了右手,口中道:“你可知陈留吴祐?”
高元姬微微摇头。
“那南阳朱穆呢?”
“可是那位剖棺出尸的朱冀州!”高元姬猛一抬头,满脸通红地兴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