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分外寂寥,雨后潮湿的山风带着凉意,轻拂过终南山。
寅时刚过,天色蒙蒙微亮,外门一众弟子便在庭院当中陆续聚集,方圆正在榻上盘膝打坐,自从引灵入体后的这一年,他每晚都是如此休息,引灵气在体内游走大小周天,加深功法的同时也不耽误睡眠,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他被外面的声音吵醒,起身推开房门,隔壁的白飞飞也正巧出屋,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到外面。
其余人见到他们出来,纷纷微笑行礼:“方师兄、白师姐,早。”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问候,更加吵杂。
方圆一一回礼,然后奇道:“大家怎地今日起得这么早?”
一少年上前,身材矮小,脸庞圆圆的,方圆认得他,是已经上山两年的师弟,名叫陆仁嘉:
“回禀师兄,今日是你和师姐参加瑶池大选会武的大日子,师父说过,咱们外门已经两届二十年没有人入选了,所以,昨夜我们大伙儿商量着要一齐去内门给你们鼓劲儿助威,不过,大家修为有限,无法驾驭真气御空而行,只能趁早赶去太白山,眼下还有一个时辰,腿脚快些,怎么也是赶得上卯时到达的。”
陆仁嘉说着抬起头,看着方圆二人,目光中满是钦佩和尊敬,看向白飞飞时,更多了一分狂热与仰望。
方、白二人闻言,竟愣住了,心中满是感动,一时间无言可说,只是双双作揖。
陆仁嘉和其余人也拱手弯腰:“如此,便祝师兄师姐旗开得胜,取得佳绩。我们先去了,到时一定在台下拭目以待。”
说完,三百多人的队伍,便陆陆续续朝山下行去,脚步之轻快,感觉比方圆和白飞飞两个参赛者还要愉悦。
方圆回身看了一眼白飞飞,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便笑道:“师弟师妹们实在厚爱了。”
白飞飞点点头:“尽全力也就是了,莫要伤到自己。”
方圆“嗯”了一声,怔怔望着青白色的天空,他虽然十分想获胜,但本来并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但方才看着这些同门灼灼的目光,心中一时竟多了些许激扬,连带着也有了一丝紧张。
两人各自回屋,又收拾一番,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又走了出来,站在院落之外等着青云道长。
直待晨云消散,旭日东升,青云才手持拂尘从外门寝殿之中施施然走了出来。
方圆远远打量一番,笑了一声,悄悄对身边的白飞飞说:“师姐你瞧,师父竟也换了一身崭新的道袍,似乎胡子都修整了一番。”
白飞飞听言,也瞧了瞧,果真如方圆所说,心中也觉得好笑,嘴角微牵:“偏就你爱打趣师父,大选会武,十年一次,每次召开,都应该是门派最重要的事情,师父他庄重些也是好的。”
方圆点头称是,也不再玩闹。
青云走到两人身前,看着眼前两个碧玉男女,竟也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五年了。你二人天资绝伦,难得的是秉性又甚为纯良,前路不可限量,这五年中,为师所能教导的极为有限,日后待进了内门,应当不忘勤勉,更不可忘却初心,为师在此为你们祝福。”
方圆和白飞飞又被感动一番,朝着青云施礼,敬道:“传道受业之恩,弟子永生难忘。”
青云点头捋着胡须,又道:“你们两个在我外门难遇同等对手,所以为师只能多年让你们互相比试修炼,上次内门考核你们两个都去观战了,也只能看到他们的功法高低、招式生熟,却不知内门的其他师兄师姐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你们从来没有和他们交过手,这也是你们今日最大的弱点,这次会武,会持续几日,瑶池大选名额格外重要,他们都会竭尽所能争取胜利,不论你们两个输赢,之后都应当好好观摩每场比试,取长补短,可明白了?”
两人皆是点头:“弟子明白。”
“当然,此番你们自己若是能有机会争取一下名额,那是最好的,多年来,你们切磋之时都不愿使用真气,只拼法诀剑招,这一次,可万万不能藏拙了。你们多年在山门清修,是不会明白‘瑶池大选’的参赛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哪怕你们俩有一人能够去小华山,对你们自己,对门派,甚至对我外门,都是一次难以言喻的大机缘。”青云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
方圆和白飞飞面面相觑,白飞飞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但也不甚详细,更加不是很在意,方圆却一点都不知道‘瑶池大选’的细节和所能得到的东西究竟是啥,历届大选的细节都是被极为保密的,野史杂谈更是无所记载。
青云又捋了一下胡须,却赶忙把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转而又立即换手拿拂尘,另一只手擦了擦衣服,原来他早间竟用了一点猪油梳了一番胡子和头发,摸胡须的时候猪油粘在了手上,想用衣服擦擦手,却想起来道袍也是新换的,一番折腾自然被方圆二人看在眼里,俩人都忍着笑不敢说话。
青云轻咳一声:“算了,为师也二十年没有教出好苗子了,你们这几日多表现表现也就算给我长脸了。时候不早了,去了还要听掌门训话,然后抽签,咱们这便去吧。方圆,你真气可够御风去太白山?晌午就有比试,莫要逞强,若是真气不足,为师带着你也好。”
方圆面色愕然,心中大寒,他虽然不是逞强好勇的性子,但今日星云门所有内外门弟子都聚集在太白山,他若是被青云拎小鸡般拎着脖子飞去,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忙连连作揖,说道:“弟子无妨……无妨。师父先行罢。”
白飞飞即便再清冷的性子,也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直如风吹桃花、人比花娇,她察觉自己样子,倍感不妥,红着脸收起了笑容。
方圆看着她的模样,最后一丝紧张也消失不见,想着,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比和她一齐对敌,更让人欢喜的呢?
青云看了看他俩,点了点头,道:“那便走吧。”说罢,一挥拂尘,掌心法诀引处,拂尘飘在半空,凭空伸长,青云站立其上,绿芒闪动,眨眼消失。
方圆见他走了,才大喘一口气,白飞飞好笑的看着他,竟破天荒的打趣道:“方师弟,你真气可够使……”
方圆立即抱拳拱手,插话道:“够使够使,师姐请。”
白飞飞格格一笑,也没引法诀,周遭灵气一凝,青木真气从体内蓬勃而出,白衣鼓舞、发丝飞扬,凭空御风直上青天,追着青云那道绿光而去。
方圆心中无比甜蜜,他不傻,能够察觉到,这阵子,一向寒冰傲雪的白飞飞,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没使真气,暗暗凝神牵动五行之力,足下御风,青衫飘动,手持铁剑直指苍穹,整个人笔直向天疾冲而上,跟着白飞飞破空而去。
五年来他偷偷把五行力量的使用练得更加纯熟,但却不敢堂而皇之的使用,外门中尽是初初学道的弟子,一旦看见他多般技巧,难免夸大传言,这边御风飞天的感受,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回望过去,眼见终南山的山峰离自己越来越远,翱翔天际的感觉让他无比享受,他哈哈笑着越飞越高,直冲白云而上,忽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穿入了厚厚的云层之中,上下前后都是茫茫水气,大风呼啸不停,方圆身子微微颤抖,无比激动,心中暗暗想着牵引水行力量,一朵白云霎时间随着他的念头缓缓凝聚,最终聚集成一团透明的巨大水球,水随风向前滚动,他站在水球之上翩然飞舞,好不自在。
晴天碧蓝,长空如洗,地面的景色早已看不清楚,向下遥遥的看去,是一片片斑斓的色块,飞不多时,他便散去水球,重新化作大团白云,以他现在的能耐,还使用不了太长时间的这种力量,终南、太白相距不远,此时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前方一座高耸入云的雄伟山峰,一群大雁自那山峰顶端破云而出,直飞向南,一阵悠扬肃穆的钟声在天地间回荡。
方圆这才真气外放,绿光闪动,御气飞行,眨眼间接近太白山,山顶殿宇楼台层层叠叠,他几月前就来过,自然知道各处位置,当下朝着最当中的广场飞快而去,伴着风声呼啸,落到了一片巨大的广场之上,放眼看去,人头攒动,空出来的地方是‘天、地、玄、黄’四座两两相对,被围起来的大型擂台,周遭石柱之上雕栏画栋,仙气阵阵。
其余各种建筑都是两千年的遗存,加上翻修,显得分外古朴,世人皆知,星云门的门面格局不弱于四大派。
广场之上,此刻已是热闹非凡,除了少数远游赶不回来的,门派内的所有弟子们估计都聚集在这里,将近五百人。所有人揭穿星云门的道袍,成年男弟子着青色,女弟子和未成年男弟子皆着白色。
昨夜大雨刚过,阳光照射,地面升腾起一团团缥缈水汽,映衬着初升的五彩日光,所有人都显得朝气蓬勃、翩然出尘,真真的仙师姿容。
方圆举目四眺,寻找外门弟子所在,但众人打扮皆是相同,找起来颇为困难,忽听远处一个清脆声音喊道:“师兄,方圆师兄!我们在这儿!”
方圆顺着声音朝东边看去,正是陆仁嘉一行人,他们站在东边的擂台旁边,陆仁嘉正对着他挥手,白飞飞也立在一旁微笑的看着他。
方圆笑着走了过去,一路之上,只见其他人都一堆一堆地分别站在一起,想来每一处人堆中央都是要参加会武的内门弟子,这些人个个看去都是兴高采烈,互相为自己相交要好的参选之人加油鼓励。
陆仁嘉和几个年轻的外门弟子,围在方圆身边,纷纷兴奋地问道:“方师兄,在天上飞的感觉好吗?”
方圆回想着方才在苍穹之间那种自在的感受和那壮观到让人惊叹的景色,由衷说:“好极了。”
陆仁嘉眼神中带着向往,喃喃道:“我什么时候能飞就好了。”
又一个叫邴艼仪的小姑娘说:“方师兄,你知道吗?刚才白师姐从天而降时,整个广场都沸腾了,大家都说白师姐是咱们门派最漂亮的女弟子,比那周心师姐还要好看,我以后也要学会飞,下一次十年大选的时候也让大家瞧着我,更不让别人再小瞧咱们外门。”
这姑娘刚刚十二岁,跟白飞飞刚上山时一般年纪,却活泼可爱,一番话说下来让人感叹,方圆瞧瞧四周,发现外门弟子虽多,但似乎被其余人刻意的隔开好大一段距离,他面露笑容,看着白飞飞,对邴艼仪说道:“你白师姐自然是门派内最漂亮的弟子,这是公认的,但你长大了一定也很漂亮。你们都好好瞧着,这次大选之后,绝对没有人再会小瞧我们,回去了,你们都用功学艺,早晚有一天能够引灵入体、御空而行,到时候天天飞上白云青天,去看个够。”
众位师弟师妹闻言,皆受鼓舞,尤其是陆仁嘉和邴艼仪,更是眼眶湿润,重重点头。
又一人模样看起来有些猥琐的中年弟子笑了一声,这人叫包辉鼎,他道:“等待会儿会武的时候,擂台边上数百人围观,若是有些俊朗的、美貌的师兄师姐为方师兄和白师姐的风采打动,那岂不更是美哉?”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白飞飞就站在方圆身旁,神色温柔地看着他,小声道:“你也和这小孩子一样胡说胡闹,什么就是最漂亮了……”见方圆笑嘻嘻的,又说:“你到底还是真气弱些,过来用了这么久,刚刚御气飞行是不是耗费了好多真气?我这里还能再给你半粒培元丹。”
方圆微微摇头,瞧着她芙蓉花儿般的脸庞,摇着头,凑近了脸庞悄悄道:“没用多少真气,乘风来的,但师姐你不知道,我本想摘朵云彩送给师姐,当做你今日胜利的贺礼,可又想,青天白云才最是般配,我便又不忍心拆散它们,所以又把云朵留在天空中,多少耗费了点儿时间。”
以白飞飞的性格,哪受得住这般话:“你就爱胡说,任谁能摘下云彩……”又想他说‘青天白云’,低头瞧了瞧自个儿身上的白衣和他的青衫,登时就粉霞遮脸,看着他笑嘻嘻的俊秀脸庞,佯做嗔怒道:“不许在这儿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