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上,外门最大的演武场内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三百多人,其中弟子三百人,执事管事十五人。
方圆和白飞飞已经是这些弟子当中的师兄师姐,虽然二人年纪轻轻,但修仙学道向来达者为先,那六十多岁刚上山两年的老者见到他们也得叫一声师兄师姐。
此时二人站在人群最前面,青衫飘动、白衣款款。
身后的一众弟子,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也都没有一人乱动,皆站的笔直,场面庄严肃穆,一看平时就是训练有素,青云道长这个时候,自远处天际御剑而来,一如既往,低低的惊叹声在人群中发出,在他们的心中,能够御气飞天,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伴随着大家的目光,青云道长落在广场之中,对众人颔首,更是着重的看了一眼方圆和白飞飞。
“明日会武,乃本门十年一次的盛事,你二人可准备好了?”
青云瞧着他们,将拂尘搭在臂弯,开口说道。
白飞飞和方圆躬身答道:“弟子准备好了。”
青云点点头,环顾场周,又朗声道:“此届内门选比,只有你们的大师兄和大师姐二人能够引灵入体,是以,掌门真人下了命令,明日取消内门选比,直接进行瑶池仙会的大选名额会武,你们可有意见?”
方、白二人闻言一诧,其余人却或惊或喜,纷纷出言。
“正当如此,白师姐和方师兄在外门早已没有对手,掌门的决定正是应当。”
“没错,我早觉得这内门选比毫无意义。”
“我等没有意见。为白师姐贺,为方师兄贺!”
众人齐声道:“为白师姐贺!为方师兄贺!”
方圆和白飞飞回过身,作揖还礼。
青云道长说:“既然如此,你二人今日便早早休息,明日卯时之前你们随我一起去太白山。”又看了看其他人:“你们入山时日也不短了,为师不阻拦你们去观战,若是要去,便要更早动身,遇到内门的师兄师姐,要知礼问安,不论在哪里,不能丢掉了门派的规矩。”
其余弟子皆答:“谨遵师父教诲。”
半柱香的时间,几番嘱咐后,青云遣散众人,却留下了方圆二人,道:“你们两个会武之后便直接去内门修习,不可懒惰,可记得了?”、
他二人又是点头,青云又说:“这届瑶池仙会极为重要,山下风云变幻,已有显露,进了内门后,少不了下山历练,掌门首徒易枫昨日回山,身受重伤,已经退出此届会武,你们两个虽然甚少和其他同门比试,但明日也要去拼一拼,不过,还是安全为主。为师不多说什么,修道路远且长,现在讲得多了,你们也未必明白,今后自有体会。去吧。”
方圆听得迷迷糊糊,却也没有多问,跟着白飞飞向青云鞠躬施礼,缓缓退走。
二人一心都惊诧于易枫在山下受伤的事情,但青云没有多讲,他们自不知道内情,只知道,易枫退出这届的会武,一个之前稳稳拿定的名额便又重新陷入争抢,看来明日的比拼要更加激烈了。
自午时之后,方圆便感觉脑中有些异样,说不出的恍惚,时不时的眼前还有紫光闪过,一路朝着寝舍行去,和白飞飞各自回了房间,方圆陡然感觉眼皮无比沉重,闭眼之后,眼前是应和着心跳闪动的点点紫芒,渐渐地他突然感觉身体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强自支撑着,踉踉跄跄,走回榻前,却终于坚持不住,一头倒了下去,陷入深深的昏迷。
……
于此同时,他的神识脑海之中,传出一道哈哈笑声。
‘爽死了,老头砸,你这个什么《八荒不老功》我练到小成了!老头砸?’
‘才四年,这么快?’
‘四年了?我怎么完全没感觉啊!哎哟,不错哟,这小伙子长帅啦。这大白天的就睡觉?’
“你且听我说……”
……
过了几个时辰,晚霞散尽,已是半天黑幕,寥寥星辰如落棋盘。
方圆这才悠悠醒转,缓缓睁开眼睛,却觉得头疼欲裂,呆坐好半晌,痛感才渐渐消失,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敲门声,他揉着脑袋踉踉跄跄起身打开房门,却见是白飞飞,登时诧道:“师姐?”
白飞飞见他脸色不好,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
方圆摇摇头,说:“不知道,老毛病了,隔三差五总是头痛,却只是一闪而逝,我也运气检查过,并没发现有什么病灶,估摸是练功时有地方行差了。”
说着见白飞飞奇怪地看着他,连忙侧过身,又道:“师姐快进来坐吧,明日会武,怎地这时来找我?”
白飞飞缓了一下,迈进屋子里,五年来,她第一次进方圆的房间,却见他的屋中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木榻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她转身对方圆说:“我们修道之人,身子若有什么不妥,自己最是清楚,头疼不一定是有了病灶,也许是灵识或魂魄的问题,你不能大意。”
她见方圆点头应是,便放下心来,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通体青碧的玉瓶,瓶口被一小块红布塞住,递给了他。
方圆握着玉瓶,手感温润,心中好奇,却先是引着白飞飞做到椅子上,给她倒了杯茶:“我这屋子简陋,只能清茶一杯招待师姐了。”
白飞飞微微摇头,慢慢喝茶,没有说话。
方圆这才打开瓶子,从里面到出两颗药丸,每颗黄豆大小,光滑圆润,反射着淡淡的烛光:“师姐,这是?”
白飞飞握着茶杯,抿了一口,只感满口茶香,心下微微诧异,听见方圆问话,便说:“这是培元丹,明日会武,你用得上。”
方圆全身一震、大吃一惊:“培元丹?恢复真气用的灵丹?内门的师兄师姐才每月只能领两粒,你……”说到这儿他才想起来,白飞飞是内门青柏长老的侄女儿,想要得到培元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可这东西对于刚刚能够引灵入体,真气不足的他而言,没有再适用的了。
虽说有关系,但即便如此,他相信白飞飞手中也绝对没有多少,便皱眉说道:“师姐,你把这两粒丹药给了我,你怎么办?”
白飞飞笑道:“我还有,你无需担心,我听人讲过,每一次大选名额选比的时候,都会出现伤亡,你《清心经》和《清心剑诀》的招式心法,不比任何人差,唯独真气不足,若是遇到功力相差不多的同门,还好说,能够暗暗用五行力量取巧,但若是遇到功力高强的师兄师姐,一旦他们打起消耗战,你的真气是万万跟不上的。”
说着见方圆愣了神,又道:“这培元丹服下之后能够快速恢复真气,你上场之前,含在舌下,也总不至于吃了亏去,可是这丹药我手中也是不多,只能给你这两粒。明日会武,算上你我一共十四个人,你一心想赢,若真能一路得到名额,至少要有四五场比赛,你也可以将这丹药切开,一次服上半粒,虽然药效打了折扣,但总是有些作用的。”
方圆心中老大感动,这五年间相处下来,早已知道这个清冷美丽的小师姐,实在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心中甜蜜,这时却想起五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巫族红衣女子,心中琢磨不明白,那仅有一次的匆匆之见,五年的少年心事、白帕相思,竟刹那间灰飞烟灭,以至于连那本以为刻入脑海的模样似乎都记不清了,他情窦初开,虽然多年不曾下山,但杂谈异志、奇书古书从未少读,此时却也被情网所束缚,挣不开、摆不脱、想不通。
白飞飞见他杵在那里发愣,也不知他心中在胡思乱想,只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喝茶。
突然间,雷声大作,紧接着就是哗哗啦啦的雨声,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雨声闯入房中,春夜的山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沫,顿时就吹了起来,拂过她清秀的脸庞,竟然也显得份外轻柔。
方圆回头看着她的背影,也缓缓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朝窗外看去,这寂静的夜里,一片黑暗,目光所到之处,只有小院之中的苍松翠柏黑色的剪影,被雨水吹打着缓缓摇晃,雨势渐大,在夜空中连成一线,自万丈高空一束束坠落。
方圆突然觉得,这一刻无比的轻松,这种轻松是灵魂深处的感受,好像屋外的一切,都与他没了关系,在他的世界中,只有这一张床、一张桌、两个人,那噼里啪啦的雨声,也显得那样的动听,他悄悄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闻着从窗外飘进来的,那种雨水混杂着泥土的清香,还有一丝淡淡的发香,他侧过头,怔怔的看着这个美丽的小师姐,小师姐也淡淡的、怔怔出神的,看着窗外的雨,长长的睫毛,和额头的发丝,也沾染了细密的水珠。
屋内的烛火,被风雨吹得来回摇曳,一颗烛豆飘摆不停。
“这场大雨之后,想来要不了多久,后山的梨花,就要开了。”白飞飞幽然说道。
方圆应了一声:“是啊,这场雨不小,梨花应该比往年要开的更早一些。”
“会武之后,我们就要去太白山了。”白飞飞又说。
方圆心中清楚她的意思,任谁在一个地方呆了这么久,都会有些感情了吧?刚上终南山时,他们还都只是幼小孩童,此时已经长大成人,一旦下了山,是要被人尊称仙师仙长的,在终南山这五年,虽然日子过得平淡如水,清修苦练的过程中,值得回忆的事情却也不少,眼下马上就要离开,他们的心中都有些感慨。
方圆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自己都有些恍惚,脱口道:“内门虽然没有梨树桃林,但与外门离得这么近,等到梨花开的时候,我再陪师姐回来。”
“好。”
白飞飞又看了一会儿窗外,缓缓转过身子,突然展颜一笑:“内门比外门要大很多,但却只有一百多名弟子,还有一些功法遇到瓶颈的师兄师姐,都下山历练了,平日在内门,你多半是见不到几个人的,日子比这里要清寂得多,你能受得了吗?”
方圆嗤笑一声说:“修仙修道的日子本就清苦,若是受不了,当年我也不会上山。”
“你说要陪我回来看梨花,可是当真?”
烛火倒映在她妩媚而明亮的眼眸中,就像两团温柔的火焰,连声音听起来也飘忽不停。
他想都没想,立即答道:“自然当真。”
白飞飞抬起头看了看他,忽然发觉方圆这一刻的眼睛,竟是这般明亮。
她脸上升起一抹嫣红,但却微微摇头,柔声道:“会武之后,我们便要准备动身去小华山了,瑶池大选定在三月十五,今年的梨花,看不到的。”
方圆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今年的看不到,还有明年的,明年的看不到,还有后年的,只要有风传粉、有雨浇灌,这梨花,年年会开,若是内门规矩严格,不让随意下山,那等我们去了太白山之后,我便找地方栽上几棵梨树,只待每年初春,风雨到来,保叫师姐有花可赏。”
白飞飞闻言,直觉胸口跳动起伏,这屋子中,好似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到,她忙把头低下,站起身道:“好了,夜深了,我回去了。”
方圆说完也觉得热血沸腾,这番话说的没过脑子,太过露骨,一时间也是红了脸,见到白飞飞要走,方圆木然站起。
白飞飞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返身瞧着他:“明日,万要小心。”
方圆木讷的点头,看着白飞飞打开房门,缓缓走进雨幕,这才想起竟忘了给她拿油伞,刚想开口却见她白衣鼓舞,真气外放,在身周形成了一圈淡淡的屏障,青色光华流转,雨水竟渗不进去一分一毫。
方圆心道:‘师姐的真气雄厚,胜我百倍不止。’
白飞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间屋子也甚为简洁,只是在桌面之上比方圆多了一尊花瓶,花瓶中空空如也,也不知之前其中插着怎样的娇美花朵?她想起方圆刚刚说过的话,目光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空花瓶,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又缓缓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与她送给方圆的那个一般无二,缓缓拔出瓶塞,将里面的丹药倒了出来,就只有半粒培元丹,她慢慢摸着这小小的半圆,又发起怔来,嘴角却露出一抹甜甜的、醉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