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司所在的皇城东北角以北,北护城河以南这片广大的区域大都属于国子监的地盘,北京国子监自元朝就有了,大明创立后又不断进行建设,如今也算得上是北方最大的官学了。
国子监依河而建,方圆数里,东边是庄严肃穆的孔庙,西边大部是才是国子监。这种形势和地方上的官学一样,地方上的县学、州学、府学都是靠着孔庙而建,将学习儒家经典的学校与祭祀孔子的机构结合在一起,庙学合一,便于学生时时瞻仰圣贤教诲,因此各地官学又称庙学、文庙。
胡瀅从礼部顺着皇城东墙赶往国子监,路过了国子监西南角的顺天府学,来到国子监南大门前。此时国子监周围松柏森森,不时有从南边通惠河而来的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在此聚集。
手下人通报过后,前来迎接的国子监人员连忙将胡瀅请了进去,沿途认识胡瀅的各位教官、监生纷纷行礼问好。
见过国子监的祭酒贝泰和两位司业陆行、齐正泰后,众人一起前往去会见各大书院的代表。
国子监开辟的待客处甚是宽敞,有十几间院落、数十间厢房。各大书院和地方官学的代表皆汇集于此。
“见过胡尚书。”在此等候的各地名儒百官见到胡瀅纷纷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是为和诸位商讨两日后在众议院召开的文字简化会议相关事宜。”
胡瀅对待他们很是客气,毕竟在场的大都算是同僚,包括那些书院的山长也是有朝廷任命的。
之后胡瀅又是带着一群人赶往国子监对岸的“众议院”,住在他处闻讯赶来的各路代表们也都在众议院里聚集好了。
其中就包括住在众议院旁新盖的“德馨园”里,取自“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之意。
巧的是,杨衡和他的父亲,江西新余县县学教谕杨德安也住在此,谁让父子俩来晚了,驿站、国子监都住满了呢。不想破费,于是住在了这免费的“德馨园”。
杨衡此时正和他的师兄何鸿猷在城东采买生活用品,听说要在这住半个多月,住处虽提供吃食,但个人用品是不提供的。于是两人从“德馨园”出来,顺着内城墙从安定门进了内城,来买些东西的同时顺便看看这北京城的繁华。
北京是元朝都城,北城墙扩至安贞门,京城范围比后世三环还大!太祖北征后,徐达认为此城太大不便防御,于是在此城墙内五里处又建一条内城墙,从此北京城分为内城和外城。
简单的说内城二环那么大,外城比三环大一些。内城墙外还有一条护城河,有别于宫城的护城河——筒子河。
这内城安定门就对应着外城的安贞门,众议院就在安定门外,师兄弟二人进入防守更加严密的安定门后,往东望去便是国子监。
自古以来高等学府旁就少不了集市,有庙学的地方就必有庙会,孔庙、学堂、庙会仿佛是一体的。国子监这么大的学府,周围商业甚是繁华,有着数条国子监大街。
刚从从略显荒僻的北外城进来,周围的一切仿佛沸腾了起来,大街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午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们之间的谈话声杂乱于耳。
令杨衡惊奇的是,街道上并没有家乡县城里随处可见的摊贩,不过后来看到身穿黑色吏服,腰间挎刀的市吏出现时便明白了。
摊贩大多是在庙会、菜市场和小街道上开张,国子监大街这种有市吏管治的街道是不允许摆摊的。这些市吏不仅平时要维护市场秩序、打击偷盗,还要负责和户部役吏一起征收商税。
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眼前街市风物时,杨衡突然被师兄何鸿猷一把拉住,“子安,小心马车。”
不远处一辆马车被牵着缓缓驶来,看马车的规格,里面的主人定然来头不小,更何况牌子上写着的“楊”字,说不定是三杨里的哪一位呢。周边行人纷纷避让,沉浸于街市景象的杨衡一时未察,生性稳重的何鸿猷拉了他一把。
“啊啊,谢过师兄。”反应过来的杨衡连忙道谢。
“你我兄弟何足道谢,只是不知这位是三杨里的哪一位。”何鸿猷看着缓缓向北行去的马车略有所思道。
“小弟猜不出。这三位杨大人同是内阁阁臣,虽品级不高,但得皇上信任,地位不比六部高官低啊。”杨衡一脸羡慕道。
此时的“内阁”已为天下人所知,俱是皇上的心腹大臣,能参与军政大事,简在帝心啊。不过现在的内阁还只是辅政秘书的角色,还没有掌握“票拟”之权,司礼监也同样未掌握“批红”之权。国家大事还是全都掌握在皇帝朱瞻基一人之手,群臣只有建议的权力,没有决策的权力。
后世内阁和司礼监把持朝政就是从“自己”年幼登基,三杨辅政时开始的。本来忠君爱国的三杨正一步步把权力转让给慢慢长大的朱祁镇时,特么的一场土木堡之变,从此葬送了皇权。
皇帝再也没了兵权,兵权被兵部文臣牢牢掌握,枪杆子不硬腰杆子就硬不起来,之后明朝历代皇帝都难以掌控全局,很明显的就是海禁一事。海禁海禁,真的以为全都是因为皇帝要海禁?大错特错!此时的明朝就有三大市舶司:广州设怀远驿市舶司、泉州设来远驿市舶司、宁波设安远驿市舶司。
这三处市舶司全是在永乐年间设置,朝廷用来和海外诸国进行贸易,每年从海外运来大笔大笔的银两。此时的海禁是禁民间走私,以便于让朝廷专营国际贸易,形成以朝贡体系为主的巨额利润链。
谁知皇权一去,慢慢兴起的福浙巨商勾结真倭寇,组建假倭寇。然后利用这些假倭寇侵犯沿海,让朝廷顾及不了海禁之事,这些巨商不仅自己能走私,还禁止其他人插足,逼迫朝廷继续施行名存实亡的海禁,利用倭寇掠杀同行,走私成了福浙土豪乡绅的禁脔。
朱纨就是因为真的禁了海禁,动了他们的利益,一个从一品的闽浙总督被他们逼得“自杀”。若不是戚继光俞大猷灭了东南这群家贼,东南说不定就反叛了。与其说是抗倭,不如说是内战。
“抗倭”胜利后,隆庆帝上位,这才有“隆庆开海”。
“子安不必羡慕,你年纪尚轻成了生员,以你的才华今年乡试定能中举!日后若是再进一步中了进士,那可是前途无量啊。”何鸿猷在旁开导道。
“呵呵,比不得师兄,师兄可是已得举人功名,随时可以做官啊。”杨衡谦虚回道。
“还早还早,为兄打算参加来年的春闱,再考一次会试,若是还不中,便去寻个职位。”
何鸿猷叹了一声,自己今年三十又二,已参加过一次会试,可是连个贡士都没考上。这次若是再不中,就不打算继续考下去了。
会试在乡试的第二年春天举行,又称“春闱”,全国举人在京城参加会试考取“贡士”,贡士再经殿试选拔进士。
杨衡今年要参加的是八月的乡试,又称“秋闱”,每年秋天各省的秀才(生员)前往各自省城的贡院参加乡试考取举人。
像何鸿猷这样考到三十多还未出仕的大有人在,家境不好的很难支撑下去,因此朝廷给举人免田税,让他们得以坚持下去进京赶考。
这本来出于好意,可天下举人越来越多,宗室王爷免税、举人免税、大臣勋贵还免税,朝廷赋税是一年比一年少。不过此时问题还不突出,加之政治清明,国家赋税还算充裕。
师兄弟两人互相谦虚一阵后继续逛街,京城本就比江西省城南昌府繁华,城东更是临近京杭大运河之地,商业甚是发达。杨衡新奇之心不减,硬是拉着何鸿猷把东城逛了个遍。
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了东直门大街上,杨衡看到了一家胡人开的商铺,在好奇心驱使之下,迈进了这家散发着奇异味道的商铺。
这正是哈格开的店铺,正是货柜上琳琅满目的异域香料散发着奇异的香味。杨衡还看到一些异域风格的棉布和不知名质地的布,这布摸起来甚是柔软。
于是杨衡对着一个长相明显异于中原人的店铺伙计问道:“你们这种布是用什么织的?”
格里木有些奇怪,第一次见有人问这么明显的问题,简单直当地吐出两个字:“羊毛。”
“羊毛?”杨衡有些吃惊,在从小在江西长大的杨衡的认知里羊肉能吃,羊皮也可以制皮革,但是第一次知道羊毛还能用来纺布!
其实中国早就有毛纺技术了,新疆和川藏地区山羊绒布甚是精美,只是产量少,东南地区并未流通。而且中原和江南地区的羊羊毛粗短,根本不适合纺纱,只有北方严寒地区的羊才长有用来保暖的细长绒毛,因此杨衡从未见过羊毛布。
“多少钱一尺?”杨衡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想买一些,只是不知价钱如何。
“十五文一尺。”
“十五文一尺却是有些贵了,普通的生绢才十文一尺,精棉布也才六文钱一尺,就算只是用来做件上衣,加上裁缝工费算下来也得两百多文,够买几十斤白米了。”杨衡心里盘算着,嫌有些贵。
店主哈格表示很冤枉,这毛布是他家乡商队从威尼斯商人那里买的,换成大明铜钱也得七八文,千里迢迢运到大明,到哈格手里就是十三文,一尺布才赚两文钱!
古代衣服确实很贵,市集上一尺粗布就得三文钱,和一斤白米一个价!一套棉麻粗布衣裳得上百文钱。普通家庭很少有舍得买衣服的,大都是自己织布自己做衣服。
格里木见杨衡犹豫,知道他是嫌贵,于是操着异域口音介绍道:“这种毛布是从西方万里之外的威尼斯运来的,穿上去很舒服很保暖。”
杨衡犹豫再三决定还是买些毛布料做个上衣穿穿试试,毕竟身上的精棉长衫还要三百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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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住处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德馨园”给分的房间一大两小,杨衡和何鸿猷两人住在大房间,父亲杨德安单住一小间,还有一小间用来储水储物。两边用墙简单得隔开,连个院门都没有。
杨衡把东西放进房间后,抓起厕纸急忙去了不远处的公厕。
此时已经有厕纸了,皇宫里的宝钞司就是专门给宫里造厕纸的,朱祁镇刚开始还以为是造“大明宝钞”的地方,还奇怪国家印钱大业怎么会交给太监。后来才明白这是在造厕纸,名字还挺高大上的,要是知道现在宝钞真的废如厕纸,不知道当初设置宝钞司的人会做何感想。
杨衡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公厕了,这次再来仍啧啧称奇。公厕是按照皇宫里的公厕模式造的,一大间长型房屋内用木板隔出一个个坑位,还人性化地安上小门。公厕后面是排粪坑,有人负责掏粪用来沤肥料。
等杨衡回道住处,父亲杨德安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院里和师兄交谈,上前于是行礼道:“父亲,您回来了,不知胡尚书说了什么?”
杨德安年近五旬,身着青色长衫,看上去儒雅随和。
“胡尚书召我等在那众议院商议后日的会议事宜。”
“那文字简化会议后日就开始了?”杨衡有些兴奋地问道。
“不错,据说到时皇上也会前来面见各位前来的‘议员’。”杨德安点点头道。
“父亲您也是‘议员’吗?总共有多少‘议员’?”杨衡好奇地问道。
“听说大概有近千吧,为父也是其中之一。”杨德安内心有些自得,这参与会议的人莫不是各地名人望儒,自己能位列这新组的“文字简化议会”也算是朝廷对自己的认可。
日落西山时,礼部派人来送的晚膳到了,送饭的小吏还给各户补发了一堆煤球。这煤球炉杨衡刚到此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还疑惑这院里怎么没有锅灶,德馨园的管事从储物间里拖出煤球炉给自己示范后,这才知道如今北直隶已经流行使用煤球炉了。
距朝廷二月开始推广煤球炉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除了乡下还都是在烧不要钱的柴禾,北方城市居民大都改用煤球了。南方因为少煤矿,因此还没来得及推广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