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赵焱锦并不觉得炎热,他独坐在院子里,感受着太行山与漳湖恩赐的凉爽。想着事业、家庭和财富给予他的种种优厚,也并不觉得开心,一日三餐不会比别人多吃一口山珍海味,爱情更会不因为这些外在的东西垂青于他。他不是一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的,所以,他不知道父母打在卡上的钱要去做什么奢侈的事情,房和车,哪怕过分一些加个房车,都不用他操劳。有些时候,听着同事们聊天,兴奋的说换了车,他也会跟着激动,那种为了生活奔波的忙碌与单纯或许才是最让他羡慕的。
赵锐锦应酬完酒局,回到了家,见到弟弟在院中发呆,带着晕晕乎乎的无名的兴奋问道:“怎么还不睡?明天不上班吗?”赵焱锦没有回答,反问他:“哥,你现在过得开心吗?”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或许是应了那句俗话,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赵锐锦从小就是个被忽略的孩子。他不像赵焱锦一样还能通过学习成绩得到一些额外的关注,任何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调皮捣蛋。高中毕业后,他仗着这股调皮捣蛋的劲儿早早退学,去外面打工了。
关乎内心深处的秘密被问及,酒后丁点的欢愉消散在风里。他想起了那些年在外打工的经历,端盘子,卖力气,赵家能吃苦的基因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那时候他不开心,倒不是因为辛苦,而是一心想着多挣些钱证明自己,觉得委屈。年终岁尾,他总会用自己挣到的钱,买许多吃的用的带给家里的亲戚。父母从不因为这份用心而感动,反倒常常数落他不会成家过日子,奶奶和姑姑会简单说一句“老大孝顺”,便再也不提和他相关的任何事情。
和赵焱锦一样,他也不喜欢姥姥家的人,每次提着大包小包去看他们,舅舅总会翻来翻去在意东西的多少,大姨则会挑三拣四的评价东西的好坏,姥姥和姥爷岁不再以这些,却总是用一种批评的语气质问他:“老大,就计划一直干个小工?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呀,这都到了结婚的年纪了,得找个正经事做。”赵锐锦听到这些,也不辩驳,只憨憨的笑着说:“我计划攒点钱在农商街开个早餐铺。”舅舅立马就会阴阳怪气的说:“那小买卖别说娶媳妇了!就连走亲戚多买点东西钱都挣不够。”大姨会跟在后面补一句:“别总想着做那些有的没的,你爸妈种了一辈子菜,卖了一辈子菜,也没见挣个钱。你们家人嘴都金贵,但凡有一个人来求求我,我也能让你姨夫在煤矿给你找个工作呀。”
有一次,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坚定的说:“只要勤快,做个小买卖还是能娶到媳妇养活的起我爸妈的,况且,我们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不善言辞的他说了这样的话,自然会招来调笑:“还真是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喝了滚上走。就没计划孝顺孝顺我们这些长辈呀。”赵焱锦那时还在读书,看着他们一个个满脸嘲讽,幽幽的回应道:“放心吧舅舅,还有大姨,怎么可能不孝敬你们呢?到时候清明节给你们多烧点纸就是了,花不了几个钱的。”赵焱锦知道说这话的后果,拉着弟弟就往外跑。
“多混蛋,和长辈说出那种话。不过想想他们一个个难看的表情,真是痛快”,赵锐锦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并不好受,一时之快并不会改变大家对他的轻视,赵焱锦递给他一罐啤酒,好似安慰的说:“要不是你机灵,把我拖走,肯定少不了一顿打。话说回来,我也就是个窝里横,你不一样,在家客客气气的对他们,在外面好歹也是锄头帮的老大!哈哈哈哈,不管你们帮有多少兄弟,这个名字是真不咋地。”赵锐锦想到年幼时的荒唐事,跟着笑了:“我们那是‘七把锄’,成立的时候还有帮派的宗旨,锄奸锄恶锄暴锄贪之类的,还是个正义的团体,一群高中生除了打架还能锄了啥?说起来,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的倒是开心,那帮兄弟,现在也都跟着我。”
“现在呢?”赵焱锦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赵锐锦不习惯回答这样的问题,却习惯性的避重就轻:“现在有了瑶瑶,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看到孩子就好了。”赵焱锦得到了答案,于是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呢?”赵锐锦举起酒瓶和他碰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谁又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呢?
处理完赵老太太的丧事,赵锐锦准备再次出去打工,临行前他和父亲去了老支书家表示感谢,寒暄完,赵石涛点了一支烟,说道:“叔,我也不瞒你,我不想和他们弄合作社,你也知道村里都是些什么人,我自己做自己的买卖挺好的!”老支书说:“石头啊,谁不想按自己的心思过呀?当初,我和你爸因为红、联字号斗争住进监狱,你爸身体不好,在牢里就咽了气,走的时候将村子交给我,那个时候我也就你这大,说实话我也不想接,可是我不接没人接呀?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这一辈也就你还有点出息,在外面做了个买卖,上次你在村支两委会上提出了这个合作社脱贫的想法,大家很认可,就凭这一点,你也应该当这个带头人呀。”
赵石涛还是挑起了这个沉重的担子,并以此为借口强留下了想要去外奔生活的赵锐锦。没挣钱的时候还好,人们对赵石涛言听计从,可有了钱,大家的腰杆就硬了。“咱爸咱妈,干了大半辈子了,创立了这么大的摊子,一说起锦绣集团,大家也都说是我们赵家的,可实际上呢?全村400多户,2900对人几乎人人都是股东。就拿上次入股你们信用社来说,咱爸好说歹说一个月才定下来。”赵焱锦虽不再问,但赵锐锦却还想要说:“其实,我也没什么不痛快的,就是觉得一辈子被呼来喝去的,觉得没有尽兴,觉得不是给自己活,可话说回来,要是没有咱爸咱妈,我也混不成个气候。倒是你小子,当初有种不和家里联系,和我说要做这做那的,怎么也妥协了?”
“不!我没有妥协!我现在正在和朋友筹划一个饭店。”说完赵焱锦就后悔了,自从向裴子昂提出这个想法到今天,已经三个多月了,截至目前可以说是毫无动静,虽然前不久有了一个看似不错的“十小碗”的想法,可真要实施起来,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可眼看农商街的饭店是一家接一家的开,他终于在内心深处承认,自己就是在每天无聊繁琐的工作中妥协了,更可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向谁妥协。
“然后呢?”赵锐锦问道。
“没有什么然后了,就是有这么个想法”,赵锐锦没有底气的回答道。
“有想法还是好的,我们在农商街有两院房子,你和妈说说,合适的话省的租地方”,赵锐锦说道:“除了这个呢?没有遇到个心上人吗?”
“有,郊区信用社的”,赵焱锦赶忙回答道,像是害怕被提及到什么。
“那就好,别的可以将就妥协,选老婆一定的找个和自己心意的。合适了带回家让爸妈见见,念了好几次了”,说罢赵锐锦起身喝完最后一口酒回屋了。
赵焱锦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每次被家人问及女朋友的事,他总不会说出林夏,之前没有和她分手的时候,王月是他撒谎的原型,最近吴雨濛出现了,又经常被他拿来搪塞。不过从这一夜开始,他真的有些期待吴雨濛邮寄过来的明信片了。快递员打来电话的那天下午,他正在办公室准备答谢会的资料,焦头烂额的状态下,他以为是自己在网上买了什么东西。
直到晚上回家的时候,从门房拿到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最近并没有额外的消费。他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裹,一沓用牛皮绳绑着的信封掉落出来,捡起来扫略一眼,大约有50余封。他并没有找急忙慌的立即打开,而是将信揣进了衣兜,等坐在了车上,才掏出来,他仔细的数了一次60封信。虽是用快递寄来,但每一个信封上,都工整的写着时间,地址和收件人姓名。寄件人一栏清一色的填写着吴雨濛。
2010年4月21日
“事情要从我看到你的摄影作品说起。因为我不专业,但我看到你拍的一组照片时,我依然感受到了深深地震撼,我当时拉着身边的同事说,这个人将岁月刻画在了胶片上。然后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认识你……”
2010年4月28日
“你说出那句’你是外星人吗?’的时候,我感觉都快要晕过去了,我不敢想象,我欣赏的那个人,竟然和我有如此的缘分。你朗读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想,幼时的日记,我也撕下来,贴在了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