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赵焱锦所说,新的一周,银监分局牛局长亲自带着审核意见来到信用社,为表重视,王林虎特意安排领导班子成员参会,办公室全员在一旁记录着审核意见的要点。
牛局长见到如此盛情,话语间多了些平和:“改制本就是个麻烦事儿,大家不用过于紧张。几次探访,可以看出咱们信用社的筹建工作做得很踏实。今天,分局出具了初步的审核意见,这次来呢,就是告诉大家进度,并对上次验收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进行一个复查,顺利的话,下月初分局就会把审核意见、《组建工作验收报告》和《申请材料》一同上报银监会审批。”
王林虎赶紧表达了谢意,客气的说:“那我们就静候佳音,等待上级批复,下一步就是开业申请相关工作了,还需要牛局长多多费心。说到下一步工作,还有两项需要分局把关,一个就是高管及独立董事的人选,一个是股东答谢会。”
牛局长回应道:“答谢会是内部的工作,只要符合银监会要求即可,分局这边就不参与了,但我有个建议,最好等银监会的批复下来了再搞。倒是高管和独立董事的人选需要出具名单,提交分局备案审查。”
“备案审查”是有些过了的,按照相关归定,银监局对金融机构的人事任免并没有审查权利,连一旁的赵焱锦都听出了这话别有内涵,更何况是老道的王林虎,他顺势说道:“牛局,这是我们草拟的名单,你先过目,随后,我们会将完整的政审材料提交到分局。”
局长扫了一眼名单,也是很随意的说:“独立董事的人选很合适,李长卿,我了解,他是省财经大学的教授,也是省内多家企业的顾问。高管名单除了现有的班子成员,又新增了两个职位,俊峰我是了解的,筹备工作期间我们一直有接触,他的精打细算对改制工作贡献很大,另一位同志就很陌生了”。
杨俊峰听到这话,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挺腰姿势,被赵焱锦捕捉了去,牛局长继续说:“说起来,我又要说说咱们信用社的女将了,就拿小微贷款事业部的胡丽来说,女儿身骨,确是男儿性格。还真应了外界对咱的评价,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会议室里一阵附和的笑声,这位局长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了。
按照惯例,银监分局提交审批后,要二十个工作日才能等到银监会的回复,算下来就是一个月时间。这段时间要做的事情与前一阶段工作相似,无非是挨个邀请认筹股东认缴股金,然后请相关机构验资并出具验资报告。同时,要做好召开创立大会、股东大会、职工代表大会等重要会议的准备工作。所幸,答谢会在牛局长的建议下推迟了。
安排完工作,紧张的办公室里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有一个喘息的机会了。就连杨俊峰也不像平时那般紧紧逼迫,下班后,他竟主动邀请办公室三位男同志一同去打篮球。赵焱锦心生厌烦,可又感念杨主任的提携与照顾,只好硬着头皮前去,杨主任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好将工作上的事,在非工作时间用婆婆妈妈的语言说与下属听。想到他上午在会上突然挺直腰杆的细节,赵焱锦觉得自己猜到了今天的谈话内容。
后院篮球场已有两个同事在投篮娱乐,经过协商,他们准备来一局3V3的半场。让赵焱锦没有想到的是,杨俊峰出奇的投入,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闲散教诲。一番对决,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杨俊峰队竟获得了领先,赵焱锦虽不好篮球,却一定要争个胜负。意外也在愈加激烈的运动中发生,篮下抢板,高出一头的赵焱锦一跃而起,紧贴于他身旁的杨俊峰一时阻拦失衡,在蹦起来的一瞬间被挤出内线,一个趔趄,刚刚露出骄傲神色的腰,磕在了赵世雄的膝盖上。
杨俊峰也没恼,面露难色的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努力站了起来,赵焱锦难免自责,赶忙开车载着杨主任往医院去。听到儿子致人受伤,赵石涛与齐雪梅拿着营养品前去探问,杨俊峰虽认识这对夫妻,可在他们眼中他只是儿子犯下的过错,一番嘘寒问暖后,夫妻俩严厉的训斥了儿子的鲁莽。杨俊峰倒也硬气,开玩笑的说:“没关系,我正好腰椎间盘突出,这下可顶回去了。”这句话深深刻在了赵焱锦的脑子里,他虽不喜欢杨主任,但能在身体之痛还未褪去时说出这话,是要有一番气度的。
休整数日后,杨主任再来到单位,原本习惯躬身说话的他,此时任凭见了谁,受伤的腰再弯不下去了。赵焱锦也在此时完成了“十小碗”的招募计划书,计划书的标题,他几经思索,最终确定为:留恋伊城的十个原因——“十小碗”饮食文化产品开发项目。根据从赵锐锦口中得来的消息,选址自然是农商街,在伊城太行山景区将于2012年全面建成的大背景下,农商街是最好的选择。赵焱锦甚至揣测,美食街只是改造计划的一部分,根据全国各大景区的现状,东漳至南漳,可能会形成以餐饮、购物、酒店为支柱的新商圈。
这样看来,代表伊城特色的饮食文化品牌亟待形成。而且,随着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对餐饮的需求逐渐从果腹层面,转变为对饮食文化的全方位需求,其中就包括,食物味道、食物文化、就餐环境、就餐体验与服务等。一番天马星空的想象后,“十小碗”的想法也从一个小小的饭店,蜕变为系列性的饮食文化产品开发项目。
赵焱锦计划的第一步,是成立“十小碗”饮食文化体验店,就像高级寿司餐厅一般,食客围坐于餐台,极具代表性的十个小碗菜依次呈现,每上一道菜,安排专人为大家讲解菜的历史故事,文化渊源和食用方法,仪式感满满。第二步就是隆重推出“十小碗”的礼盒装,体验店开起来以后,借助实体店的影响力,将礼盒装推向市场,不同于开袋即食的快餐,赵焱锦想要通过印刷在小册子上的制作秘籍,引导消费者自己去制作“十小碗”,感受中华饮食文化的传承。
当被王月问及目标客户时,赵焱锦回答的很文艺,“身在异乡的依城人,来访伊城的他乡客。”可能也是因为他身上的这股子文艺气息,杨俊峰刚刚从医院回来上班,就把赵焱锦叫到了办公室交给他一个重大使命:“你喜欢摄影,对摄像肯定也有了解吧?我有一个这样的想法,为创立大会拍一部改制工作的纪实片,你有什么想法。”赵焱锦忙于想自己“十小碗”,哪有功夫想这些,不过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的:“我觉得这个想法太棒了杨主任,上个月去基层网点签协议,让我对信合事业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具体到您说的纪实片,我觉得除了要将一些重要节点的会议、事件记录下来,基层员工对改制的看法、想法和做法作为副线穿插讲述,可能会很生动。”
赵焱锦不仅将关于纪实片的想法说了出来,还顺便表达了自己认真的工作态度,怪不得杨俊峰会越来越喜欢这个员工,他思量片刻说到:“这样吧,按照刚刚你说的想法,写一个稿子,完了拿给我看看,如果可行,我们借着银监会批复和入股答谢会的时机开始拍摄。”写稿子对于赵焱锦来说,并非难事,他应下后准备离开,杨主任补了一句:“焱锦,回家和父母说一声,不用叫人每天送营养品,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很感谢他们。”赵焱锦看着杨俊峰直挺挺的腰,不好意思的说:“您真的没什么大碍了吗杨主任?我看您还是有点……”杨俊峰笑着摆摆手,赵焱锦才放心答应。
下午,赵焱锦三人小组交流“十小碗”项目的间歇,无意间提起了单位的事儿,王月不留情面的说:“你们杨公公的腰是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赵焱锦惭愧的说:“打篮球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人家撞倒了。”
王月语出惊人:“他是故意的吧?我爸说他马上要升了。”
赵焱锦只觉得荒谬,王月继续说:“怎么不可能,他肯定知道大家给他起的外号,现在人家升了,不得找个由头直起腰杆嘛!”
就在大家哈哈大笑之时,赵焱锦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吴雨濛发来的:“我在西北旅行,天色阴郁,忽然想到你给我读诗的那天。告诉我地址,寄明信片给你。”赵焱锦脸上的笑温柔了起来,被别人惦记着是一件幸福的事,他随手发信息问道:“你一个人吗?在哪个城市啊?”不出半秒收到回答:“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中国两大回族自治州之一。”
临夏。
看到这两个字,赵焱锦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一般,瞬间泪崩。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忘记她,那个叫林夏的姑娘。过去的两个月时间里,他无数次的回忆起与她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可这些美好的时刻,仿佛在他看到“临夏”两个字的时候,震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一齐扎入了他脆弱的心。
赵焱锦忍着那股剧烈的疼痛,逃离了本来融洽的氛围,他想她了,他后悔了,他不管不顾了,他要去找她,他要向她道歉,他要祈求她的原谅,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当车停在林夏家的巷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身穿一件黑色衬衫走来,鲜红的唇色闪耀着不可靠近的光芒。
他还是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