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七人回到牛家庄歇了一夜,王元与牛犇久未相见自然要抵足而眠。黑暗中牛犇跟王元显摆自己去过的地方和睡过的姐儿,王元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虽然王元也快十六了,但对命运的不甘与对民族的责任生生压制住了青春期的躁动。直到牛犇说累了,王元才道:“你就打算这样过完这辈子吗?行商玩女人?”牛犇顿时听出王元语气里的嘲讽,忙着否定道:“怎么可能,我大哥死在洛阳了,二哥又去了,现在牛家就我一个独苗,我得多多开枝散叶,还要回县里继承我爹的官,以后我都想好了,让铁蛋和牛福去带商队,我就不出去了。”王元道:“这次兵祸你家出了五成家财,下次打算出多少呢?如果他们要钱还要命怎么办?”牛犇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咱们打不过鞑靼人,他们要是真不讲理咱们没办法,我一路回来见过最多的就是路边的尸体,还见到虎子了,跟咱俩一起去过道观的虎子,他被抓了壮丁,向我呼救,被鞭子抽得浑身是血,可我什么办法都没有,鞑子根本不等我拿出钱来就把人给砍了!”黑暗中,王元感受到了牛犇身体的颤抖。“还有秦五丫,原本我还想收她做妾室的,她也答应了,可回村就找不见了,牛福说她让十几个鞑子兵给生生弄死了,我靠他八辈祖宗……”牛犇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哽咽了。
王元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奶奶也鼻子发酸,擦了擦眼睛道:“你还是在县衙当官好些,毕竟你家就你一个独苗了,牛福和铁蛋好好教一教,牛三不是你堂哥吗,他也可以,让他们把生意往南面做,那里的南人才是我们同族,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宁可少挣些钱也别得罪了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那种心酸的感觉才平复一些。牛犇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不如和我一起吧,我们在一起还有个照应。”王元道:“不成啊,村里还有不少人要养呢,等我出来怎么也要一年以后了。”两人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王元就带着老郎中和黄杏上路了,牛员外父子送出庄外,现在庄子也不太平,抽不出人手送王元了,临走又给王元一辆手推车,车上放在一百斤精盐和路上吃的干粮,王元把防身的掌心雷给了牛犇三个,依依惜别而去。
大军过境后都要盗贼四起的,王元一行又是大包小包一大堆,自然更引人注意,出了牛家庄才半日,迎面就撞见一伙十多人的流民,这些人骨瘦如柴,衣不遮体,横在王元前方跪地伸手乞讨,老郎中看不过眼,就要把自己那份干粮拿出来,被黄杏拦住,樊战几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拿眼睛看王元如何做。王元眉头紧锁,这些乞丐战斗力不强,但万一从他们身边过去时被突袭也是大麻烦,给他们施舍是不可能的,这时只要给他们一点东西就会无限助长他们的贪欲。念及至此,王元朗声道:“各位相亲,我们也是受难之人,实在不能帮助各位了,各位借个过儿我感激不尽,如果不肯,我们手里也是有家伙儿的,到时上着了就不好了。”说着示意二狗子等人举枪,黄杏与胡奇山推着独轮车在中间,那些乞丐没有一个答话的,见王元几人挺枪向前,都纷纷后退,王元的枪都指在一人胸口,顶着他不断后退,不知是哪个先向一边绕开,其余乞丐也纷纷绕开,王元几人又翻身倒着走了一段拉开距离才放心继续上路。
这是最和平的一次了,接下来他们几乎是一路浴血而行,从林间杀出来的土匪就打退了三波,拦路行乞的饥民突然暴起也遭遇过一次,好在王元几人都是年富力强又有王元弄出来的弓箭长矛,几次下来也没人吃亏,直到晚间,他们已经脱离大路又走了半个时辰,料想后面应该没人了,才找了个开阔地休息。王元和胡奇山拾柴点火,二狗子放哨,王顺臣与王强、李凌搭起灶台,老郎中与黄杏一屁股坐在地上就不起来了,这一天可让他们吃尽了苦头,黄杏揉着腿直叫苦,老郎中从地上摸到根木刺把自己脚上的水泡刺破,又找些粉面按在上面。黄杏见了也凑上去哀求,老郎中给他也依法炮制,两个人很快就探讨起了医术,等王元打来鱼下锅时,黄杏已经认了老郎中做师傅了。
就着鱼汤吃干饼,对于这时的人们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黄杏不顾疲惫,最先围上前一口就喝掉一碗,烫得张嘴喘气。王元盛一碗给老郎中端过去,然后才盛给其他人,谁也不争抢。二狗子依旧在远处放哨,直到胡奇山吃完来替他才回去吃。老郎中嘴上没说,心里很认同这些孩子,吃完饭后挨个给几人把脉,黄杏见自己一个二十多的成年人没一点用,也着急起来,非要为众人守夜,最后却是第一个睡着的。
第二天众人是被冻醒的,黎明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每个人都湿哒哒地浑身难受,老郎中和黄杏就更是不堪了,昨晚还不觉得什么,早上一醒来觉得浑身酸痛,两腿发软。王元赶紧让胡奇山他们几个去挖山姜和韭菜根,自己跑去河边找鱼,忙了一早上,炊烟升了起来,今天运气好,抓了条大黄鳝,也不讲什么手法,直接砍成数段去了内脏就下锅里和姜与韭菜一起煮。直到姜汤入肚,众人才感觉有些力气。
就在这时,二狗子示警,王元二话不说提枪就走,胡奇山几个也跟着去了,黄杏犹豫一番,一咬牙也提起打狗棒跟去。远处一帮衣衫褴褛拄着棍棒的饥民在雨中正缓缓向自己几人接近,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神色木讷,脚步虚浮,王元见了也是心有不忍,但他也养不起这许多人,一狠心下令道:“樊战、黄杏回去带老郎中往西走,剩下的随我断后。”樊战听了拉起还在装腔作势的黄杏就走。王元向饥民喊道:“别过来了,我们没有吃的了,你们去吃树皮和田里的草籽吧。”饥民们表情木讷,只管顺着香味前行,王元眼见是说不通了,示意胡奇山几个上前几步,长矛平举,口中喊着号子:“一,二,扎!”带着四个人直往前大步前进。对面的饥民气势一滞,但毕竟人多,后面的人一起往前挤,终于又向前麻木地走来,王元脸上手上都是水,心中焦急不已,这些人气势不泄,他们就要造杀孽,这时两伙人已经距离不足十米了,王元实在下不了杀心,把长矛猛地一伸一缩,大吼一声:“跑!”胡奇山等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急急向后跑。饥民们愣的时间更长,随后一窝蜂地追起来。王元他们都穿着千层底布鞋,虽然身上都背着不少东西,但体力毕竟不是饥民可比,只一会儿就拉开老大距离,饥民中很多人都放弃追逐,只有十几个自持还有些体力的依旧紧追不舍。
樊战三人推着独轮车在泥地里也没走出多远,见王元五人被十几个人追逐,也忙跑了起来。就这样你追我逐到了大路,老郎中已经气喘吁吁,王元回头看那些饥民也都不跑了,就道:“别,别跑了,他们追,追不上了。”樊战兀自回头咒骂,王元摆摆手让他快走,李凌最小,累得哭了起来,樊战就接过他身上的包袱往前走。一个饥民见王元他们不跑了,鼓起余力又追,好不容易追到近前,王元直接拿枪指到他的胸口,眼里泛起杀意。那人能有十八九的年纪,被枪指着顿时傻了眼,喘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就要反身逃命,王元却笑了:“你叫什么名字?”那人一顿,跪地哭道:“俺叫李狗蛋,求大爷收下俺吧,俺干啥都会,赏口剩饭就行啊!”王元道:“起来吧,以后你叫李戴宗,给我跑腿就行。”说着铁锅从樊战身上拿下来给李戴宗背上,转身就走。
后面那些人见了纷纷跪地哀求,王元并不理会,狠心冒雨前行。
胡奇山拿出一张面饼撕了一半给李戴宗,他千恩万谢地吃了。又走了半晌,太阳出来了,整个世界顿时火辣起来,偶尔传来死尸的腐臭味。众人都带上了口罩,王元给了李戴宗一个,他摇头示意不必,王元一瞪眼,他便毕恭毕敬地接了。王元边走边告诉他口罩的用途,胡奇山也接茬夸耀王元的发明。直到走到一处有活水又没味道的所在,众人才坐下来休息,只是这里没有鱼,捞了半天也只捞到七八条手指粗细的小鱼,把饼子下到锅里搅和成一锅汤,当李戴宗看到王元往锅里下精盐时,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当被告知是精盐,他惊讶得合不拢嘴,仿佛见到了神仙。
吃过午饭后,离家也差不多只有十余里了,太阳又渐渐被淹没,雨又淅淅沥沥下来起来。王元他们继续前行,刚洗的鞋不舍得穿,都挂在脖子上。李戴宗吃了顿热乎饭,此时格外兴奋,走在最前面推着独轮车,那里面有盐,整整一车精盐,他发誓要为主人守护好,就是胡奇山也不能私自动用。
就在这时,远处山丘一声大喊,杀出一票土匪,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李戴宗一个趔趄小推车差点翻了,赶紧跑回去。王元一声叹息,这两天过得真是地狱般的日子,他倒不怕这些强盗,只是单纯觉得杀孽太重,要是杀鞑子也没什么,可这些都是汉人。土匪们挥舞着木棍菜刀冲下土丘,王元从腰间拿出油纸包裹的大瓷瓶,点燃引线抛了出去。“轰!”一声爆响,接着就是土匪们的惨叫,这一发很给力,直接炸死了三个土匪,脑袋胳膊飞了一地,还有好几个受了伤的。倒不是说这种土炸弹有多大威力,,只不过是土匪们聚的太密集,而瓷瓶又是凌空炸开的。土匪们被这一下打懵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几个伤员惨叫连连在地上打滚,更生动地说明那物件的可怕。王元又抓起一个瓷瓶,上前怒吼道:“再来啊!谁上来我就再给他一个死无全尸!来啊!”
众土匪相互看看都有退缩之意,这时从后面走出一个黄脸汉子,先看了看遍地碎尸和翻滚的同伙,又抬眼打量了王元几人一番,一抱拳道:“在下大石岭杨再兴,小英雄可否报下万?”王元还是第一次见有名有姓的土匪,当下也抱拳道:“王家村王元。”杨再兴点头道:“小英雄手段高明,但自古贼不走空,只要你们交出点物件来,今天伤我兄弟之事我可以不追究,小英雄以为如何?”说话时眼睛紧盯着王元。
王元眼睛微眯,心下算计一番道:“杨大哥美意我怕是只能辜负了,我们也是无家可归之人,身上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要是杨大哥不肯通融,那么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说着把长矛舞出一个漂亮的枪花。
杨再兴眼睛也眯了起来,手中柴刀也舞了几下道:“王贤弟当真不肯破财?我看那小车上的东西就不错,只要贤弟肯把那袋子给哥哥,咱们就此扯平,以后这条路贤弟只管走。”
王元回头瞪了推车的李戴宗一眼,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他表现得太在意那精盐了。回过头来,王元对着二十几个土匪却一脸冷漠,手又伸向腰间。
杨再兴脸色一变,不由后退两步,他可不想被这玩意儿分尸了。谁知这时一个莽汉高声道:“哥哥跟他们废什么话,打了再说!”别人没动,那个莽汉挥舞长把斧头就冲了过来。
王元一听莽汉出声就知一场血拼避免不了,急急去点引线,同时示意樊战迎敌。那莽汉杀到时,樊战、胡奇山、王顺臣等五只长矛齐齐探出,将莽汉全身罩住。杨再兴地声音也响起:“憨子,回来!”那人倒也有些功夫,眼见对方长矛厉害,忙使了个千斤坠,躲过刺向面门和胸部的两只,用斧头隔开刺向腹部地两只,最后一只是横扫脚踝地,即使打中也不致命。果然,脚踝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那莽汉也向后跳开了。杨再兴喊过之后也上前接应,倒是及时避过了王元丢出的第二颗掌心雷。就在杨再兴接住那莽汉时,土匪们还没来得及发动冲。击就被第二颗掌心雷给洗礼一次。胆小的也顾不上老大了,转头就跑。而杨再兴和那莽汉来不及回头看伤亡,五只长矛如林似蛇般逼的他们手忙脚乱,王元丢完掌心雷也拿起长矛大喊:“杀贼!”加入战斗,黄杏与李戴宗拿着打狗棍也冲了上去,一时间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杨再兴招架不住,吃了樊战一矛后扯着莽汉仓皇而逃,众土匪见了也纷纷仓皇逃命。